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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葉春好答道:「沒有要緊的事,只是今天看過了帳目,想過去告訴您,帳目這回沒有問題。」
「那怎麼又走了?」
「我聽見您正和別人談話,覺得不便打擾,況且又沒有急事,就走了。」
雷督理點了點頭:「那你回來等我就是了,怎麼又跑出門散步去了?」
「我以為您今天必定回來得晚,所以本打算明天再去見您的。」
「誰說我今天必定回來得晚?雪峰告訴你的?」
「不是,是我聽見您在屋子裡說----」
葉春好猛的收住了話頭,扭過臉往旁邊看。雷督理笑了一聲,用胳膊肘輕輕一杵她的手臂:「聽見什麼了?聽見我要去逛窯子?」
葉春好不動聲色的向旁躲了一步,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認:「是的。」
雷督理問道:「我要是真去了,你生不生氣?」
葉春好垂下眼帘,同時提起了精神和心,語氣卻是一派平靜:「大帥這話問得我沒法回答了。我既無資格、也不願意干涉大帥的生活呀。」
雷督理緩步向前走,望著前方說道:「看來,你是不高興我去。」
葉春好悄悄伸出手,讓指尖拂過沿途一朵盛開的花:「大帥多心了,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雷督理聽到這裡,卻是停下腳步,轉過身對著葉春好一歪頭:「高興就說高興,不高興就說不高興。你連句老實話都不肯講,還敢說我多心?」
說完這話,他一撇嘴,仿佛是非常的不以為然。
葉春好側過臉垂了眼,用手指摩挲另一朵花的花瓣:「大帥請想,平日您到哪裡去消遣娛樂,要顧忌白副官長高不高興嗎?要專門徵求林秘書的意見嗎?」
雷督理一皺眉毛:「我問他們幹什麼!」
葉春好笑了:「論身份,我和他們是一樣的啊。」
「胡說八道!」雷督理轉身繼續向前走:「故意氣我!」
他出言不善,葉春好卻是不怕,邁步追上了他,她口齒極快的說道:「大帥說我故意氣您,可您不也是故意問我嗎?」
雷督理頭也不回:「知道我是故意問你,你還不老實的回答?」
葉春好站住了,而雷督理走了幾步之後一回頭,看了她幾秒,隨即來了個向後轉,走回到了她面前:「怎麼了?」
葉春好垂頭答道:「大帥,我不老實,是因為我怕這樣的玩笑話說多了,你我雙方越來越熱,弄假成真,最終反倒要傷人。」
「怕我喜新厭舊,對你沒有長情?」
葉春好看著地面上的淺淡影子,知道那是月亮升上來了,天地間有月色了。
「大帥。」她艱難的開了口:「恕我直言,您對我……是一定不會有長情的。」
「不信我?」
「不信。」
雷督理把雙臂環抱到胸前,以一種看問題的眼神,看著葉春好。葉春好抬起頭,向他笑了笑:「走吧,這兒有蚊子呢。」
雷督理的疑惑眼神漸漸柔軟了,最後對著葉春好抿嘴一笑,他悄聲說道:「我總覺得,我們有點像。你不信我,其實我也不信你,這怎麼辦?」
葉春好看著雷督理,短暫的沉默過後,她老實的搖了頭:「我沒聽懂您的話。」
雷督理微微的彎了腰,要和她目光齊平:「不懂?沒關係,不用急,以後就懂了。」
然後他向前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不談了,繼續走。」
夜裡,葉春好躺在床上,傍晚那一席談話就像放電影一樣,在她眼前一幕一幕的回放過來。
和張嘉田在一起,是常常輕鬆、常常失笑、又常常不以為然無可奈何的。
和雷督理在一起,情況就不一樣了。
在那回放著的一幕一幕中,她回憶和回味著雷督理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顰一笑」四個字,本應是用來說美人的,不過在她眼裡,雷督理也可以算是一位美人----美的男人。
他有一雙輪廓分明的大眼睛,黑眼珠也大,熠熠生輝,含有星光。她在正視那雙眼睛時,總不能相信他其實是個武夫。
他更像個風流人物,有股子欲說還休的纏綿與危險。她欣賞他,也怕他,尤其是不敢招惹他。因為她沒有瑪麗馮的勢力,也沒有三姨太太的達觀。她們二人的兩種生活,她哪一種都受不了。
想到這裡,葉春好就覺得自己多思無益,真是應該睡了。
大暑這一日,張嘉田回來了。
他已經恢復得活蹦亂跳,走出家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探問天下大事。原本天下大事和他是沒有任何關係的,但是今非昔比,他如今再一開口,言談已經頗有格局:「老白,姓洪的還是沒消息?」
白副官長面對著張衛隊長,很坦然的自居老白:「奇了怪了,一點兒也沒有!」
張嘉田不確定白雪峰是否知道內情,所以管住了嘴,不再多問,只點評道:「熱河虞都統是咱們大帥的好朋友,姓洪的就是想興風作浪,直隸熱河這倆地兒也容不得他。」
白雪峰表示贊同:「誰說不是呢!」
張嘉田心裡有點看不起白雪峰,因為白雪峰這個副官長,其實只相當於一個高級的跟班,跟班這活兒他也幹過,沒什麼意思,和大丫頭差不多。既然和這位副官長兼大丫頭的老白沒什麼可說的,那他就直奔主題,見雷督理去了。
張嘉田沒計算日子,反正就覺著自己和雷督理分別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要一大步躍進房內,把高臥在沙發上的雷督理嚇了一跳,險些滾了下來。張嘉田連忙上前扶住了他:「大帥別怕,是我,我回來了!」
雷督理掙扎著坐了起來:「好了?」
張嘉田直起腰,用力跺腳給他看:「好利索了!」
雷督理仰起臉看他:「你別逞強。」
張嘉田單膝蹲了下來,免得自己高過雷督理----他本不是個很有記性的人,但是不知怎的,對於雷督理這個癖好記得特別清楚:「我知道,大帥放心吧!」
雷督理微笑著看他,看他又聰明伶俐,又勇猛忠誠,又人模人樣的挺招人愛。這小子是塊好運氣的璞玉,偶然經了他的眼,被他看出了上佳的本質。本質好,更好的是他沒出身,沒來歷,就是那麼野生野長的一個窮小子,誰栽培他,他就感激誰,沒有牽扯,也沒有二心。
「洪一直沒露面。」他壓低聲音對張嘉田說:「可見他縱是沒死,也離死不遠了。否則以他的性子,他早造我的反了。」
張嘉田想起了那個月黑風高殺人夜,有點後怕,覺得是不堪回首,同時又理直氣壯,仿佛是宗教徒奉神之命行事,行任何事都是榮耀,都有功德。
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聽見雷督理說:「前些天你在家裡養傷,我忙著,也顧不上管你。現在你回來了,咱們也該論功行賞了。說吧,你想要什麼?」
張嘉田直接搖了頭:「行的話,您就給我和春好做個媒。不行的話,就算了。我現在什麼都不缺,沒什麼想要的了。」
雷督理答道:「做媒不行,別的,你再想想。」
張嘉田開動腦筋,認真的想----要官?有點不大敢要,衛隊長就不小了,而且勝在和大帥親近,位置重要。要錢?手裡的鈔票已經用不完,而他又不急著花大錢去置辦產業。
「真想不出來。」他告訴雷督理:「自從跟了大帥,我就過上了好日子,沒有什麼想要的了。」
他這話讓雷督理大笑起來:「嘉田啊嘉田,你可真是個小孩兒!」
第二十六章 醇酒婦人
張嘉田跟著雷督理往大門口走,雷督理在前頭走多快,他比雷督理落後一步之遙,也走多快。兩人步伐一致,雷督理沒在意,他卻是留心到了,又想起自己先前似乎從來不曾和誰這麼一致過,便覺得這大概是一種心有靈犀。為什麼他和雷督理會心有靈犀?不知道,大概是天註定。
方才雷督理問他要什麼,他老老實實的什麼都不要,結果逗得雷督理大笑了一場。笑過之後,雷督理忽然有了幾分餓意,家裡的廚房是日夜開伙的,張嘉田聽他餓了,立刻就要派人去給廚房傳話,但雷督理沒讓他去:「家裡大師傅的手藝,沒什麼意思,吃夠了。」
張嘉田聽了這話,立刻又張羅著要走:「那我出去讓人預備汽車,您下館子去?」
雷督理站起身,讓他去衣帽架上把自己的軍裝上衣拿過來:「館子也沒什麼吃頭,乾脆咱們去俱樂部,嘗嘗那邊的番菜。」
張嘉田聽到了「咱們」二字,便是美滋滋的,強忍著沒笑,並且口中也汪出了口水來----俱樂部是個吃喝玩樂的高級場所,裡面提供的飲食自然也是精緻的,尤其裡面做西餐的大師傅,確實都是金髮碧眼的洋毛子,單從廚子的人種論,也可知那西餐一定地道。
雷督理披了軍裝上衣,帶著他往外走,然而剛走到大門口,卻是另有一對嬋娟相挽著從另一條路也走了過來,正是葉春好和三姨太太。張嘉田一瞧見葉春好,登時就笑了,而葉春好先向雷督理問了好,順勢抬眼,也向他一笑。
張嘉田笑微微的橫移目光,從葉春好看到了三姨太太。目光停在三姨太太身上,他被三姨太太的新式燙髮吸引住了----三姨太太今天沒有偽裝女學生,穿一身水紅色喬其紗旗袍,齊根露著兩條雪白胳膊,這就已經比葉春好鮮艷奪目十倍了,偏還把頭髮下半燙成了蓬蓬鬆鬆焦黃的一大圈,張嘉田猛的一看,還以為她大夏天的不嫌熱、圍了一條毛茸茸的狐狸皮圍脖。
張嘉田覺得這種燙髮簡直有些可怕,並且懷疑那焦黃的頭髮定然已經被燙焦燙脆。旁人對他說話,他也沒有聽見,直到雷督理伸手撥了撥他:「哎,嘉田?」
他這才如夢初醒:「啊?」
雷督理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走了。」
張嘉田登時臊了個滿臉紅,不敢看雷督理,也不敢看葉春好----大白天的有路不走,盯著人家姨太太看個什麼勁?虧得雷督理大度,要是換了別的男人,還不當場翻臉?
張嘉田灰溜溜的跟著雷督理出了大門,並且得知二位嬋娟剛才得了雷督理的邀請,也要同去俱樂部大嚼。他獨自坐上副駕駛座,垂著腦袋不敢看人,而雷督理帶著兩個女人坐在後排座位上,一路也不說話,單只是把手臂環抱到胸前,向後靠著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