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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她很自然的坐上了汽車,車門關閉,衛兵隨即上前站到汽車踏板上,保衛汽車內的貴人。
她依然很自然,因為這已是她習慣了的生活。
葉春好回了雷府,可在雷府大門口下了汽車之後,她想了想,卻又掉頭走出去,打算去瞧瞧張嘉田。張嘉田雖然沒有受什麼致命的重傷,但如今畢竟是動不得了,身邊又沒有親人,她往日受過人家那麼多幫助,沒有看過一次便再不露面的道理。
獨自一人走向張家,她半路遇到了個賣活魚的,還買了一條大鯽魚。糙繩穿了魚嘴,她用指頭勾著糙繩,大鯽魚沒死透,偶爾還要擺擺尾巴打個挺,甩了她一腿的水點子。她覺著這水會有魚腥味,所以走得加了急,乘風似的一路疾行到了張家。
她進門時,張嘉田正坐在窗下桌前,對著一面玻璃鏡梳頭髮,窗戶大開著,他聞聲抬頭,緊接著臉上就現出了個大大的笑容:「春好!」
他的笑容大,嗓門也大,嗷的一聲喊出來,嚇了葉春好一跳:「二哥?」
隨即她看清了張嘉田的面貌,忍不住也笑了:「二哥,你這養傷的人,怎麼還臭美起來了?」
張嘉田自從當上了衛隊長,衣褲鞋帽都上了一個檔次,穿得是很不賴了,然而樣式都很平常,不像今天這樣,居然換了一身淺灰色的筆挺西裝,白襯衫領口敞開著,沒系領結領帶,瞧著反倒是清涼瀟灑。葉春好將他仔細打量了一番,又發了感慨:「二哥,你穿西裝,倒是好看得很。」
這話不是恭維,而是實話。張家田是個寬肩長腿的大個子,衣架子似的挺拔瘦削,把那一身新西裝撐得有型有款。新剃的短髮抹了髮油向後梳了,衣服的顏色越是淺淡潔淨,越是顯得他頭髮眉睫都烏濃。
聽了葉春好的點評,張嘉田樂得合不攏嘴,一口白牙全晾了出來:「哈哈,是嗎?哈哈。」
葉春好看了他這個樂不可支的勁兒,不敢再夸,只說:「我買了一條魚,做給你吃。」
張嘉田的嘴還咧著:「哈哈,魚?」
他反應過來,立刻手摁著桌沿想要起身:「你給我做魚?你還會做魚?」
葉春好連忙抬手向他做了個下壓的手勢,不許他起立:「廚藝不好,我做著試試看吧。」
葉春好在人生的前二十年中,都是在家做大小姐的,故而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並無煎炒烹炸的本領。不過她也會做一兩樣菜餚,興致好的時候,偶爾出手做一次,只當是玩。鯽魚這東西,她只會紅燒,因為她的小弟弟愛吃紅燒鯽魚。
張宅的廚房,因為難得使用,所以倒很潔淨,廚具也俱全。葉春好挽起袖子,找了一條毛巾圍在腰間充當圍裙,一邊慢條斯理的料理那魚,一邊和張嘉田說閒話----張嘉田是被家裡的僕人攙過來的,此刻正坐在灶台旁的椅子上。葉春好勸他道:「二哥,你就回屋子裡去吧,我不是嫌你礙事,是你這身衣服待會兒被油煙一熏,就有氣味了。」
張嘉田笑道:「沒事兒,一身衣服能值幾個錢,熏臭了就送去洗,洗不乾淨的話,再做一身也沒什麼。」
葉春好低頭拾掇著魚鱗,心中很不以為然,覺得張嘉田有暴發戶氣----一身西裝的價值,當然是有限的,可是沒有這樣對待東西的道理。按照老話講,這是不惜福的表現。
張嘉田笑嘻嘻的看著她,看不出她的心思,只看得見她的容顏。她低著頭忙碌,顯出了清秀眉眼和筆直鼻樑,面孔不施脂粉,清白老實,反倒無懈可擊。
煎好魚添上湯,她把鍋蓋蓋了上,自己搖頭遺憾:「我真是馬虎了,就只帶了一條魚來,忘了你這裡不開伙,不會有那些佐料。這條魚的滋味,怕是不會好。」
張嘉田笑道:「現在都聞著香味了,怎麼可能不好?春好,真是沒想到,你一個大小姐,還有這個手藝。」
「我早不是什麼大小姐了。」
張嘉田略一思索,隨即嘆了一聲:「春好,你的毛病,就是太要強了。你看你現在,雖說也有一份差事,能夠按月拿錢,可俗話說得好,錢難掙、屎難吃。你一個大姑娘家,天天的要做事,難道不辛苦嗎?況且大帥身邊的人,都是人精,那個林子楓,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你跟他做同事,容易就怪了。」
葉春好聽了他這一番妙論,就覺得這人實在是欠缺文化,好話都讓他說得不好聽了。掀開鍋蓋看了看火候,她蓋上鐵鍋,低頭答道:「若說難,別人也是一樣的難,別人能受,我就能受。況且現在我也不覺得難,天天有事做,反倒覺得精神充實。」
張嘉田大規模的嘆氣:「唉!!!你那不是長久之計。」
葉春好揭開鍋蓋又看了看,心想就你是長久之計。我這女人天生比你這男人低一頭,除了嫁給你之外,幹什麼都不是長久之計。
這時張嘉田又發了話:「哎?這不挺香嗎?是不是已經熟了?」
葉春好把鍋蓋蓋了上:「再等等,把湯收一收再出鍋。」
葉春好燒了一條紅燒鯽魚,燜了一鍋米飯,門口有個賣黃瓜的吆喝著經過,她走出去買了幾根黃瓜切了切,撒些咸鹽拌做了一盤。
她憑著一己之力,倒也辦得有葷有素,加之米是好米,煮出米飯來,也是熱騰騰的有香氣。張嘉田扶著僕人回了正房堂屋,兩人圍著一張圓桌對坐了,這一頓飯便算是提了前的晚飯。
張嘉田吃了一筷子魚,大呼小叫的喊好,又道:「館子裡的飯菜,吃上一天兩天還覺得不錯,吃久了就不行了,要說好,還是自家的飯菜好。」
葉春好笑道:「好吃不好吃,我不敢說,不過肯定是比外頭的東西乾淨。」
張嘉田扒了一大口飯:「要是天天都能吃上這麼一頓,就好了。」
葉春好說道:「二哥,你這家裡若是有一位二嫂,別說這個,比這個好十倍的飯菜,你也隨時吃得到呀!」
張嘉田立刻咽下了口中的米飯:「你不是不答應我嗎?」
葉春好臉一紅:「天下只有我一個姑娘嗎?」
張嘉田搖了搖頭:「找別人?可別人我都沒看上,我總不能閉著眼睛硬娶一個回來吧!真是娶回來一個了,回頭越看越彆扭,那我怎麼辦?也離個婚去?還是捏著鼻子湊合著過?」
「我也不是讓你立刻就去找……」
「別說了,我這個人,是寧嘗仙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這要是糊裡糊塗娶了個不稱心的老婆,我得憋屈一輩子。往後就是再討十個姨太太,我那股憋屈勁兒也散不盡。」
葉春好很少和他掏心窩子的深談,今天剛打算誠心誠意的勸他幾句好話,結果好話尚未出口,便被他的一串大實話頂了回去。
夾了一塊黃瓜慢慢咀嚼了,她尋思半晌,才又道:「那你也得主動的去找呀,你多出去交際交際,才有機會交到女性的朋友,否則----」
張嘉田打斷了她的話:「那你給我介紹一個?」
葉春好又被頂了個啞口無言----她一個要守獨身的大姑娘,哪能幹那保媒拉縴的事情?
連黃瓜帶氣一起咽進肚子裡,她決定不再多說了。
第二十五章 夜談
葉春好在張嘉田這裡,真是坐不住。
她雖然對張嘉田有著種種的看不慣,但是腹誹歸腹誹,心裡始終知道他是好的----起碼對待自己,真是好的。張嘉田給了她一支夾在頭髮上的小小珠花,她問他這東西是什麼時候買的,他愣了愣,又想了半天,竟然沒想起來,反正就是某月某日偶然在鋪子裡瞧見了這個小玩意兒,覺著它放在她頭上一定好看,就買了下來。買下來之後被別的事情一打擾,他把這小玩意兒又給忘了。
這珠花只有指甲蓋那麼大,是個淡藍色的金屬小蝴蝶中間嵌著一枚假珍珠,真挺素雅,也真不值錢。也正因為它不值錢,所以葉春好敢放心大膽的收下它。張嘉田很高興,面孔上樂出了傻樣,趔趔趄趄的站起來說:「我給你戴上!」
葉春好沒往他跟前湊,只說:「你不會戴,我自己來。」
然後她彎下腰對著桌上鏡子,用這小蝴蝶撩起鬢髮夾了上,露出耳朵來。直起腰回頭去看張嘉田,她說道:「你看,是不錯。」
張嘉田眯眯的笑,一邊笑一邊又道:「可惜你是短頭髮,要不然,頭上可戴的首飾多極了,我全買給你。」
葉春好不便和他談論女人的腦袋問題,抬手又摸了摸自己光滑的短頭髮,她說道:「飯也吃了,天也晚了,我得走了。你好好歇著,別急著下地。」
張嘉田連忙問道:「明天還來嗎?」
他像是樂大發了,說這句話時,笑容還掛在他臉上,兩隻眼睛眯成了兩彎細線。葉春好第一次見識他這副眯眯的笑臉,覺得他這模樣又滑稽又古怪,自己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真是不走都不行了。
「不來了。」她說:「明天有公事辦呢。二哥好好養傷,別讓人惦記就是了。」
說完這話,她不顧挽留,離了張宅。天其實還不晚,尤其夏季天長,那太陽懸在西方,拖延著總是不肯真落。她迎著晚風輕快的走,走到了雷府大門口時,卻是和雷督理來了個頂頭碰。
雷督理被人前呼後擁著,也是剛從外面回了來,見她沿著胡同一側的高牆往這邊走,便停下來等著她。等她快步走到近前了,他問道:「你幹什麼去了?」
葉春好答道:「我出去走走。」
雷督理看了看她身後:「你自己?」
葉春好微笑著一點頭:「是。」
雷督理回頭問旁邊的白雪峰:「她平時出門,身邊沒人跟著嗎?」
葉春好連忙搶著答道:「有的,可今天我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哪裡還用人跟著呢。」
雷督理看著她,目光在她耳畔的小蝴蝶上停留了一瞬:「安全第一,你知道街上都是些什麼人?真遇上了壞人,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葉春好的嘴唇動了一下,然而終究沒有爭辯,只依然微笑著答道:「好,我記住了。」
雷督理對著大門口一擺頭:「走吧!」
葉春好「嗯」了一聲,跟著他邁過了大門檻。
雷督理不再說話,專心致志的走,走了好一段路後,他解散了身後那條由副官和衛兵組成的尾巴,然後才又對葉春好開了口:「聽雪峰說你下午去找過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