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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洋毛子把張家田的兩鬢剃得發青,上面的頭髮偏分梳開,用髮蠟打理得有型有款。張家田有了這個價值五塊錢的髮型,又把新軍裝一穿,攬鏡自照,自己都覺著自己帥。這麼好的模樣,當然得讓葉春好瞧瞧。葉春好今晚若是不來,他明天就要親自跑去找她了。
葉春好早就知道張家田是個英俊人物,可沒想到他打扮起來,竟會這麼漂亮:「二哥,你這是改行當兵了?」
張家田側過臉,抬手一撣肩章:「當兵?大兵誰當啊,咱要當就當衛隊長!」
「真的假的?衛隊長?」
「大帥就在樓里呢,我要是假的,敢穿著衛隊長的衣服跑出來嗎?」說到這裡,他彎腰湊到葉春好耳邊,小聲說道:「大帥好像看我特別順眼。」
葉春好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但心裡很為張家田高興:「二哥,你好好干,我看你是要有大出息了。」
張家田樂不可支:「我知道。前頭那個不好好干,讓大帥給斃了,我親眼看著的,還敢不怕?」隨即他換了話題:「春好,明天回了北京,我晚上帶你看電影去,好不好?」
「明天你能走,我不能走。」葉春好笑道:「我這邊的事情還沒辦完呢。等我辦完回北京了,我再好好的祝賀你。」
張家田一聽這話,興致立刻落了將近一千多丈,不過,他想,春好跟著林子楓辦事,應該不會鬧出什麼桃色新聞來,因為林子楓破了相呀!目光轉向葉春好,他看她臉上一點脂粉都沒有,天生多美,就是多美。
葉春好也笑眯眯的看著張家田,心想二哥這回升了官,今非昔比,娶個好姑娘不成問題,大概就不會心心念念的只想著自己了。他若是移情別戀,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
葉春好在天津又耽擱了一個禮拜,這才和林子楓回了北京。
這一個禮拜里,她把雷馮二人的離婚一事處理了個乾淨利索。離婚啟事並沒有上新聞報紙,但是雙方共同簽了離婚協議,那協議是她和幾名律師共同擬的,一點漏洞都沒有。雷督理把印章留給了林子楓,等瑪麗馮在協議上親筆簽了名字之後,林子楓取出印章,也鄭而重之的印上了雷督理的大名。
之後的種種手續,又花費了她幾天的時間,等到她陪著瑪麗馮到花旗銀行兌了那張一百萬元的支票之後,瑪麗馮已經肯把她當個好人來看待。但她倒是並沒有拉攏瑪麗馮的意思,瑪麗馮得了巨款,即刻就要往英國去了,自己拉攏她做什麼?
她純粹只是覺得瑪麗馮可憐。瑪麗馮出門時也還勉強打扮著,一張小巴掌臉抹得粉白黛綠,越發顯得像是精神病人,濃烈香水掩蓋著她身上的臭氣,從她那油膩的捲髮上看,她定是好一陣子沒洗過澡了。
離開天津之前,她來到馮公館,向瑪麗馮告別:「我要回北京了,將來怕是沒有再見的機會。你多保重吧。」
瑪麗馮看著她,眼神空洞,只說:「好。」
葉春好向她笑了笑,自覺著大功告成,轉身要走,哪知瑪麗馮忽然說道:「好姑娘,你可別受了他的騙。」
葉春好一愣:「我受誰的騙?」
瑪麗馮怔怔的看著她:「雷一鳴。」
葉春好知道她視雷督理為死敵,所以也不爭辯,順著她說話:「嗯,我記住了。」
瑪麗馮這回沒話講了,葉春好趁機離開馮公館,匆匆趕回了招待所。林子楓預備趕乘下午的特快列車回京,葉春好回來時,他正坐在汽車裡等著她。葉春好知道自己這是耽誤人家出發了,心裡很不過意,上了汽車之後,陪著笑臉向林子楓搭訕道:「讓您久等了,都怪我沒看時間,回來得晚了。」
林子楓大模大樣的坐在座位上,說道:「沒什麼,趕得上。又去馮家了?」
葉春好含糊的答應了一聲:「嗯。」
林子楓淡淡的一笑:「到底都是女人,同命相憐,有話可說。」
葉春好依舊是微笑著,沒吭聲,心裡卻是不愛聽這話。她怎麼就和瑪麗馮「同命相憐」了?自從頂了這個秘書的名,她哪天不是勤勤懇懇的做事?難道只因為她是個女子,林子楓就認定了她是憑著色相高攀上來、並且遲早有一天會像瑪麗馮一樣淪為棄婦嗎?
這話不止是不好聽,簡直就有點詛咒的意味了。
葉春好想到這裡,臉上那笑容一閃一閃的,閃著閃著便消失了,成了一張粉妝玉砌的冷臉。
第十五章 可惜
葉春好與林子楓到了北京,正是傍晚時分,並不算晚。火車站外停著林子楓的汽車,林子楓招呼葉春好上汽車,先把她送去了雷府。葉春好心想他這行為倒還算是有點紳士風度,哪知道他跟著葉春好一起下車進門,直接就找雷督理去了。
葉春好這才明白過來----他哪裡是專為了送自己,他要趕在自己的前頭見到雷督理,把這些天的工作好好匯報一番。可是瑪麗馮對他厭惡至極,從頭到尾都是自己出面和瑪麗馮談判,若是沒有自己從中調停,瑪麗馮怎麼可能乖乖的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葉春好自知不該和前輩爭鋒,但心裡還是怪不得勁的。回到了自己住的那個院子裡,她知道三姨太太這時候絕不可能在家,便洗了手臉換了衣裳,坐在桌前自己沏了一壺熱茶。
這裡的茶葉都是上好的,她品著那熱茶的香味,心緒漸漸平定下來,可就在這時,有人一掀門帘進了來:「春好?」
她扭頭一瞧,連忙站了起來:「二哥。」
張家田今天沒穿軍裝,換了一身黑色褲褂,褲褂都是絲綢的,閃著暗暗的光澤,越發襯得他白皙英俊。葉春好見他穿了這樣又新又好的衣服過來,便不能視若無睹:「嗬!二哥今天穿得真氣派。」
張家田被她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瞧著還成吧?不穿件好衣裳,哪好意思來請你看電影啊!」
葉春好拉來一把椅子請他坐下:「二哥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下午剛坐了幾個小時的火車,現在實在是累得很。況且北京的電影院,這一陣子也都沒有什麼新片子。二哥要是真心想請我看電影,不如再等幾天,有了新片子再看。」
張家田啞口無言,因為葉春好確實是剛坐了小半天的火車回京,叫累是理所當然。進退不得的僵在門口,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捨不得走。抬頭環顧房內的陳設,他忽然說道:「你這屋子裡也太素了,後門口那兒天天有賣花的來,往後我天天讓人給你送一束花。」
葉春好聽到這裡,忍不住了:「二哥,你別在這上頭為我破費了,三姨太太那院子裡有的是花花糙糙,我要是喜歡,從她那兒要幾盆月季茉莉回來,也是一樣的,反正都是看花嘛!」
「那可不一樣。」張家田答道:「況且這算什麼破費,一束花值幾個錢。」
葉春好聽了這話,越發的有話要講:「二哥,你如今做了官,每月賺的薪水,應該是很可觀了吧?」
張家田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頭:「可不是!說起這個,我正有事情要拜託你----你知道我手鬆,是個攢不住錢的,所以將來每個月發了錢,我留點兒零花,剩下的你幫我存著吧!」
葉春好本是想勸他儉省儲蓄,萬沒想到他這樣不見外,連忙擺手答道:「不成不成,哪有這樣的道理。我方才問你那話,是要讓你積攢些錢,別有多少花多少。」
張家田聽了,不由得心中一熱:「我知道。你勸我的話,我一定聽。」
「我這都是好話,錢來得越容易,花著越不心疼,糊裡糊塗的就全光了。」
張家田連連的點頭----多少年沒人這麼教訓管束過他了。他淘氣歸淘氣,可並不是不懂好歹的人,葉春好這一番話,他承認,真的都是「好話」。
「春好……」他像是被順毛摩挲軟了的猛獸,服服帖帖的對著她傻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你放心,我一定、我永遠、都聽你的。」
葉春好後退了一步:「那……我要你先回去,我好早點休息,你聽不聽呢?」
張家田一立正一挺身,向她行了個很標準的軍禮:「是!」
葉春好強打精神送走了張家田,回來之後躺在床上悶悶的思想:張家田自從當了衛隊長,整個人像是被打磨過了一樣,腰杆也直了,眼睛也亮了,言談清楚、行走如風,把先前那種憊懶無賴的痞子氣褪去了大半。這當然都要歸功於他。
他,自然是雷督理。
但她還是無法對張家田動心。
細想起來,她對張家田也沒有惡感,也滿心的盼著他好,他真好了,她也挺高興。可她對他的感情似乎就是到此為止了,無論如何不能更進一步。
「應該對他把話說明白了。」她想:「現在正是他春風得意的時候,我這時候說了,他大概也不至於很難過,興許扭頭就去找新的女朋友去了。」
這個念頭一出,她覺著十分的對,心情也因此又平靜了。
一夜好睡過後,葉春好起了來,因為沒人找她,所以她便帶了一套換洗衣服,到三姨太太的院子裡來。
三姨太太有一間專門的洗澡屋子,屋子裡有浴缸和冷熱水管,四壁貼著雪白的瓷磚,比外面的澡堂子更潔淨舒服。她進了那洗澡屋子裡,自己扭開水龍頭放起熱水,又對著牆上的金邊大玻璃鏡照了照。
照過之後,她寬衣解帶,然後又抬頭看了看鏡子。
鏡中的人雪白赤裸,身體線條起伏流暢,小腹平坦,雙腿修長,腰身細瘦出了隱約的肋骨形狀。一種異樣的滋味從心底泛了上來,說不清道不明,只讓她猛的一扭頭,仿佛鏡中的身體不堪入目,須得立刻逃入熱水中才好。
頭臉身體沉入熱水,她閉著氣息忍耐了片刻,末了忍無可忍的欠身露頭,呼呼的喘了幾口粗氣。抬手一抹水淋淋的面孔,她垂下眼帘,看見了胸前兩隻玲瓏飽滿的辱房,辱頭是緊揪揪的小花苞,粉嘟嘟的含苞待放。
這一刻,她也覺得自己像花。
花朵的繁華,總是短暫,不如自開自謝,落得乾淨。
葉春好洗過了澡,出來看三姨太太還熟睡著沒有醒,就自顧自的回了去。
捧著一本小說混到了下午,她見陽光不很烈,便出門順著那迴廊散步,不知不覺的,竟是走到了雷督理那「書房」門口。
她察覺了,便轉身要往回走,哪知就在這時,書房樓內走出了雷督理和林子楓。雷督理看見了她,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一會兒去俱樂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