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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葉春好長篇大論的演講了一番,末了說道:「還望諸位先生發揚正義精神,把事情的實情公布出來,免得我們大帥為流言蜚語所傷。多謝諸位了。」

    說到這裡,她又鞠一躬,隨即款款走下台來,對著門旁的一名辦事員一點頭。那辦事員立刻會意,招呼著記者們前去他那裡領車馬費。記者們既得了重大的新聞資料,又得了沉甸甸的一沓鈔票,真是喜笑顏開,離去之時紛紛的向葉春好致意。葉春好含著笑容一一回應了,同時就覺著自己臉上發僵,膝蓋梆硬的不能彎,仿佛方才是在台子上站了一萬年。

    她累極了。

    林子楓派了偵探盯著瑪麗馮的住處,想要「捉jian」,自己則是在外面先逛了一圈。玩到晚上回了來,他同葉春好閒聊了幾句,偶然說道:「最簡便的方法,自然是我們擬一篇稿子,送去報館直接登報,免得他們不能體會我們的意思,再寫岔了。不過我們這樁新聞,口徑太統一了也不好,搞得像通稿一樣,一瞧就不真實。」

    葉春好聽了這話,心中忽然一驚:「那……今天那些記者的稿子,我們要不要盯一下?」

    林子楓答道:「若是你把話講清楚了,那些都是老記者,應該不至於寫出岔子來。」

    葉春好點頭笑了笑,心想若是那幫人寫出了岔子,豈不就是我沒講清楚了?

    這個責任,她可負不起。

    葉春好並沒有亂了方寸,只是出門坐上招待所的汽車,按照那些記者的通訊錄,一家一家報館的找了過去。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而報館都是徹夜工作,趕在後半夜把報紙印出來。她計算著時間,越是計算,越是慌張。到了第一家「春秋報館」,她見那裡的編輯正在伏案趕稿,便自表了身份和來意,想要親眼看一看人家明天的報紙。然而編輯饒有興味的看著她,只想沒話找話的引著她多講幾句,又說:「稿子都送去排字房了,您在我這兒可看不到。要不然,您坐著等等,等著第一份報紙印出來了,您先拿一份瞧瞧?」

    葉春好一直是累的,夜裡風冷,又凍得她手腳冰涼,心裡卻是火燒一般的灼熱。她誠誠懇懇的請求了半天,末了卻只聽這編輯和自己閒扯淡,又見懷表的時針已經轉向了十一,登時一急,什麼都顧不上了:「這位先生,我是代表雷大帥來檢查新聞稿件的,你若肯讓我看,就請現在立刻拿出來,若是不肯,我就告辭了。」

    說完這話,她起身就走。那編輯一聽這話,方覺出了嚴重性:「您等一等,我這不是拿話敷衍您,稿子真送去排字房了。」

    葉春好一轉身,面對了他:「那現在我們就去排字房。若是這稿子寫出了偏差,別說你們的記者,就連這間報館,也是一併要負責任的。到時候來找你的人,可就不是我了。」

    此言一出,那編輯就了范。

    葉春好匆匆和他趕去排字房,親眼看了那篇稿子,見話語寫得都很清楚,這才放了心,出門上了汽車趕往第二家報館。這回她增添了經驗,直接就讓那報館裡的人帶她去排字房。本來打著雷督理的旗號嚇唬人,乃是她不齒的行為,可如今也顧不得了,她不多提幾次雷督理這三個字,外頭那些人便不拿她當一回事。

    心急火燎的,她一直奔波到了後半夜。

    天明時分,她回了招待所。上樓進了臥室之後,她也來不及洗漱,脫了鞋子就往床上一躺。許久沒有這樣勞累過了,她心裡直犯委屈,又想到自己委屈了也是白委屈,親爹都不管自己了,自己還指望著別人來照顧來疼嗎?

    閉上眼睛,她一覺睡到了中午。

    醒來之後,她第一件事就是檢查今日的各家報紙。稿子上了報,那就是板上釘釘、不會再有變化了。檢查過後,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放了心。

    「要是還留在三姨太太那裡的話……」她暗暗想著:「現在我正躺在床上,吃著水果看著小說呢。下午上一會兒課,然後就是出去吃喝玩樂,看跳舞看電影……」

    真是好日子,不過想想就夠了。

    第十三章 瑪麗馮

    興許是夜裡精神太過緊張的緣故,葉春好第二天休息到了傍晚時分,依然是累。站在招待所的院子裡,她見林子楓也從樓內溜達出來了,便微笑著打了招呼,又道:「林先生明明比我忙碌得多,可是一點疲態也不見,我只忙了昨天一天,今天就累得沒法子做事了。」

    林子楓穿著一身淺色西裝,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高高瘦瘦的有點蕭瑟氣,是個摩登文人的姿態。慢條斯理的走到了她面前,他仿佛是也想微笑,但臉上的肌肉受了損傷,不堪控制,所以只扯了扯嘴角:「並不是總這樣忙,況且我也習慣了。」

    葉春好想在這官場之中,林子楓就算是自己的前輩,自己雖然是雷督理提拔上來的,但對待前輩,也要表示幾分恭敬才好,所以便笑著恭維了一句:「您是勤謹慣了的人,所以不覺怎樣。」

    林子楓抬手一扶眼鏡:「大帥這樣看重我,我怎麼敢不勤謹。」

    葉春好聽到這裡,忽然生出了疑問:「大帥身邊還有其他的秘書嗎?總不會是只有你我兩個人吧?」

    林子楓大概是覺得她這話很好笑,所以皮笑肉不笑的又一抿嘴:「做秘書的,單有一個秘書處,裡頭人多著呢。不過那種魚龍混雜的隊伍,也只能發發公文罷了,真正的要緊事情,大帥能交給他們去辦嗎?」

    葉春好試著又問:「秘書處……那我算是秘書處的人,還是大帥的私人?」

    林子楓答道:「你的名字是掛在秘書處的,每月的薪水,也是到秘書處領。不過大帥對你另眼看待,你不必管那些所謂同事,只要按大帥的吩咐做事就是了。」

    葉春好這回明白了,剛要繼續說話,哪知院子外氣喘吁吁的跑來一名青年,這青年她認識,乃是林子楓的一名手下,大名不詳,旁人都只喊他小劉。小劉直奔了林子楓,開口便道:「林秘書,馮家那邊看了今天的報紙,急了,剛對咱們下了最後通牒,說是大帥再不依從太太的要求,太太就要上法院起訴離婚了!」

    林子楓一皺眉毛:「事到如今,她還算是哪門子的太太!」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又問:「那幾個偵探都出去好幾天了,得了什麼結果沒有?」

    小劉從懷裡掏出一隻信封送了過來,葉春好放眼望去,就見林子楓從信封中抽出一沓照片,那照片上全是影影綽綽的人影子,其中主要的人物,依稀可見是一男一女。林子楓把照片一張一張的看了,看到最後,問小劉道:「就是這些?」

    小劉苦著臉答道:「太太----哦不,那個姓馮的女人,平時並不大出門,這還是那幾個偵探在馮家門口埋伏了幾天幾夜,費了牛勁才照下來的。」

    林子楓看著照片,半晌不語。葉春好試探著說道:「這樣的照片,怕是不大有說服力啊。」

    林子楓用照片在臉旁扇了扇風:「可不是。」

    他說這三個字時,心不在焉,分明是在思考對策,而葉春好陪著他想了一會兒,忽然說道:「從法律的角度講,這樣的照片,拿去做----做那個的證據,怕是不行。可大帥本就不想把這事鬧上法庭,所以,您看,我們現在能不能向馮女士攤個牌,想法子讓馮女士知難而退呢?」

    林子楓搖了搖頭:「敢和咱們大帥鬧離婚的女人,你還指望她會知難而退?」

    葉春好遲疑著笑道:「先前雙方總是一個敵對的姿態,這回我們換個法子,和她好好的商量一次呢?」

    林子楓從鼻子裡呼出兩道涼氣:「你不要妄想了。那個女人,不可救藥。」

    葉春好仔細觀察著林子楓的言談舉止,就覺得這人不是個好脾氣的,且對瑪麗馮意見極大,他對瑪麗馮的評語,怕是不會十分準確。

    「要不然,我去馮家試試?」她微笑著堅持說道:「橫豎我是一個女子,大不了被她拒之門外,她總不至於打我一頓。」

    林子楓扭頭看了她一眼:「你去?」

    「我去。」

    林子楓收回目光轉向前方:「那你就去吧!」

    葉春好熬了個夜。

    她伏案寫了一篇糙稿,把自己該對瑪麗馮說的話整理一番,列了個提綱,寫到大半夜也不困,因為明天要去見瑪麗馮,她心裡慌慌的有些興奮。她不肯承認自己對雷督理的私人生活很好奇,可確實是非常的想看看瑪麗馮是何方神聖。

    到了翌日下午,她約莫著瑪麗馮再懶也該起床了,便準備充分,乘坐招待所里的汽車出發前往了英租界。她沒有事先和馮家通電話,生怕馮家恨透了雷督理這邊的人,完全拒絕這次會面。按照地址找到了馮家,她下了汽車,就見這馮宅是一所很精緻的公館,黑漆雕花的鐵柵欄門緊閉著,門外安裝了一隻電鈴。

    她右手提著一隻小皮包,左手摸了摸頭髮,撣了撣衣襟,自覺著是很利落了,這才摁響了電鈴。公館樓內很快就出來了一名中國老媽子,扯著大嗓門問道:「誰呀?」

    葉春好站在大門外,且不回答,等老媽子走進了,她才斯斯文文的答道:「我是密斯馮的朋友,剛到天津,特地來拜訪她的。」

    那老媽子上下將葉春好打量了一番,看她純粹就是個好人家的女孩兒,且稱自家小姐為「密斯馮」,可見她們大概是早就認識。打開大門請葉春好進了來,老媽子一點都沒懷疑,領著她就進了樓內客廳里,又道:「您請坐坐,我這就叫我們小姐來。」

    葉春好坐在馮家的客廳里,只見廳內雖然陳設豪華,但是不知怎麼搞的,光線暗淡,壁爐台旁立著一尊維納斯雕像,雪白的像個鬼。

    就在這時,一個披著曳地長衣的蓬頭女子,走了進來。

    葉春好連忙站了起來,就見這女子的長衣其實是一件睡袍,睡袍松松垮垮的系了,越發顯得她腰肢瘦削,細可折斷;再往上看,她發現自己即便是這時候來,還是來早了,因為對方那滿頭捲髮蓬得一個頭有兩個大,明顯是還沒有梳洗過,這麼一大團捲髮簇擁著一張巴掌大的面孔,越發顯得臉小。這張蒼白的小臉上,有著漆黑的眉毛和空落落的大眼,睫毛濃濃的翻翹著,襯得她那綠眼珠子顏色淺淡、像是假的。

    葉春好一眼不眨的緊盯著她看,她見了葉春好,則是一怔,開口問道:「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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