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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皮箱蓋子沒鎖,一掀就開。張家田湊近了一看,只見裡面墊著紅綢子襯裡,擺著五六支長短槍,每支槍都配了皮帶槍套。雷督理脫了外面的呢子大衣,脫了裡面的西裝上衣,又脫了襯衫外的毛線背心。張家田看他這意思像是要打赤膊,連忙要攔:「大帥別脫了,今晚兒可真是有點兒涼。」

    雷督理沒理他,彎腰撿出一支手槍,挎到了自己身上。

    挎完一支,再挎第二支,雷督理像要開手槍展覽會似的,綁了自己滿身的手槍,然後把呢子大衣重新穿了上。手槍乃是沉重的東西,雷督理平時瞧著體虛氣弱的,如今身上平添了幾十斤的分量,居然若無其事,一手繫著大衣扣子,一手扶著車窗,他探頭貼了玻璃往外看,一邊看一邊說道:「叫白雪峰!」

    張家田當即跑出去,把白雪峰副官長叫了過來。

    白雪峰副官長平日是個穩重的人,領命來到了雷督理身邊,他敬了個禮,然後站在雷督理身後,也探出頭去,隨著雷督理一起望向了窗外。

    兩人就這麼默然看著,只看了二十多分鐘。

    二十多分鐘過後,雷督理扭頭看白雪峰:「怎麼回事?」

    白雪峰仿佛是很困惑:「大帥,這不應該啊,我是親自----」

    就在這時,車窗玻璃爆出一聲脆響,一粒子彈從他們二人之間直飛了過去,貼著張家田的鬢髮射進了車廂牆壁內。

    一瞬間的寂靜過後,雷督理大喊一聲趴了下去:「怎麼回事?」

    白雪峰也護著腦袋彎下了腰:「不是咱們的人!是刺客!」

    就在這時,槍聲由遠及近的密集了,車窗玻璃全被掃射了個粉碎。張家田嚇得慌了神,就聽雷督理吼道:「這是有伏兵----火車別停,趕緊開過去!」

    話音落下,車頭方向忽然響起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爆炸,震得這邊三人身心一顫。列車隨著慣性繼續行進,沖入了一團沖天的大火球中。張家田眼看著那火隨風勢,從洞開的車窗中卷了進來。火舌巨大耀眼,熊熊的舔向了地上這三個人,張家田不假思索的往雷督理身上一撲,同時就覺著身上頭上刮過一陣熱風。眯著眼睛扭頭望過去,他見車內的窗簾帳幔全燃起來了,車廂已經成了個方方正正的火籠子!

    這時,他身下的雷督理奮力一拱,硬把他從上方拱了下來。爬起來一手拽住了他,雷督理撞開房門,一頭扎進了臥室外面的狹窄過道里。

    過道里也到處是火,但過道盡頭便是車門。雷督理鬆開了張家田,撒腿就往那車門跑,張家田跌跌撞撞的追上了他,發現他已經打開了車門。火車的速度絲毫未見緩,大風呼呼的猛灌進來,雷督理一手扶著車門,一手拎著一把手槍。扭頭看了張家田一眼,他隨即縱身向外一跳。

    車外除了火光就是黑夜,火車道下的情形,是一點也看不清楚。張家田非常怕,覺得自己這簡直是在賭命,可因為背後就是大火,況且前頭的雷督理已經跳下去了,所以把眼睛一閉,心想:「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死就死了吧!」

    第八章 京城

    張家田跳下火車,並沒有摔死。

    他落到了一大蓬青糙上,除了嚇了一跳之外,周身連塊油皮都沒破。在夜風之中呼呼喘著粗氣,他自覺著很幸運,恨不得與這堆糙融為一體,求個平安。可是----他轉念又一想:「大帥掉哪兒去了?」

    他不敢站起來走路,怕挨槍子兒,只能在地上匍匐著爬,一邊爬一邊小聲的呼喚:「大帥?你在哪兒呢大帥?」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踝。

    他慌忙一回頭,發現自己腳旁是一株歪脖子矮樹,樹下黑黢黢的蹲著個人,正是雷督理。

    雷督理蹲成一團,一手捂著腦袋。他爬過去也蹲起來,伸手去摸雷督理的頭臉:「大帥,您怎麼了?您這是----」他把濕漉漉的手指送到鼻端嗅了嗅,心中登時一慌:「您流血了?」

    雷督理撥開他的手:「我的兵來了,沒事了。」

    張家田這才發現,槍聲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激烈了,而那截火龍似的列車已經衝出火車道,死蛇一般的摔脫了節。

    後半夜,戰事結束。

    雷督理的援軍,似乎是就駐紮在方才經過的一座小站上,所以能夠及時趕來,擊退了那幫來歷不明的伏兵。雷督理的專列是徹底報廢了,專列里的人也被大火燒死了不少。白雪峰安然無恙,只在手背上落了幾個大燎泡,林子楓卻是可憐----他本是斯文一派,稱得上是年輕俊秀,可一塊碎玻璃飛過來,長長的划過了他的小白臉。

    雷督理摔了個頭破血流,然而並沒有什麼後遺症。臨時調來汽車,他帶著身邊的親信人員繼續趕往北京。不出半天的工夫,他們便進了京城。林子楓直接住進了協和醫院,雷督理頭上纏著一圈血跡斑斑的紗布,則是回了家。

    到家之後,雷督理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讓人去天津把嚴清章綁了回來。罪名當然是明擺著的:大帥在回京路上受到如此暴烈恐怖的襲擊,衛隊長幹什麼去了?瀆職瀆到這般程度,真是膽大包了天!

    張家田記得當初分明是雷督理自己把嚴清章甩在了天津,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雷督理顯然是把這事給忘了,旁人就算記得,誰又敢饒舌提醒?嚴清章被士兵五花大綁的押到了雷督理面前,雷督理罵他一句,他頂一句,句句有理,頂得雷督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張家田站在一旁聽著,聽得直冒冷汗,恨不得伸手捂住嚴清章的嘴,讓他少說一句。

    如此吵到了最後,嚴清章忽然吼道:「雷一鳴!你也不必和我玩這種手段!我早就知道我得死在你手裡!我一直等著呢!你要殺就殺!你不殺我,我也要殺你!」

    這話一出,雷督理那張青白不定的面孔,反倒是平靜了。圓睜二目瞪著嚴清章,他足足瞪了他一分鐘。而嚴清章咬牙回望著他,也是一眼不眨。

    「好。」雷督理泄了氣似的,點了點頭:「好。」

    他向前走了幾步,對著士兵一伸手:「槍。」

    那士兵鬆開嚴清章,摘下了自己的步槍,送到了雷督理手裡。

    雷督理接過步槍一拉槍栓,隨即後退一步,舉槍對準了嚴清章的眉心:「那你就去死吧。」

    然後,他一扣扳機!

    槍聲在房間裡響得如同炸雷,一起炸裂開的,還有嚴清章的頭顱。

    除了角落裡的張家田,房內所有的人都淋了一場血雨。

    雷督理把步槍一扔,從褲兜里抽出一條手帕,擦臉,擦手。

    然後他把手帕向前一丟,手帕飄飄落下,正好蓋住了地上那具屍體的殘缺面孔。

    嚴清章死了,衛隊也解散了。

    張家田只是隨著雷督理出去了十幾天,可是如今再回來看見了葉春好,就覺著恍如隔世。嚴清章那腦漿迸裂的一瞬間印在了他的眼睛裡,他連著好些個夜晚,一閉上眼睛就是屍首與人頭。

    和那夢魘一樣的幻覺相比,眼前的葉春好就顯得格外美,像仙女。她的短髮長了一點,髮絲已經可以隨著春風微微飄動。胳膊下面夾著一本青年雜誌,她問張家田:「二哥,天津好不好玩?」

    張家田答道:「我沒玩,哪有時間玩啊,大帥又不給假。不過天津是近,坐火車的話,半天就到了。你要是想去玩,你提前告訴我,我請假帶你去。」

    葉春好笑道:「想是想,只是眼前沒那個閒情。二哥也別惦記著玩啦,我看大帥很看重你,你好好干,興許能幹個前程出來呢。」

    張家田壓低聲音笑道:「可不是,我也是這麼想的。」說完這話,他從懷裡掏出了個小玻璃瓶,往葉春好的衣兜里一揣:「給你個小東西。」

    葉春好把那玻璃瓶拿出來一瞧,隨即對著張嘉田笑了:「二哥,多謝你,可你剛來了沒多少天,一個月的工錢還沒結呢,就開始提前破費上了。」

    「這也花不了多少錢----你聞聞,香不香。」

    葉春好擰開那小玻璃瓶的瓶蓋,瓶中蕩漾著淡粉色的香水,散發出一股子玫瑰氣味來。她輕輕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香水我不大用,這一瓶夠我使一年了。」

    張家田只是笑,感覺自己被細細碎碎的芬芳與幸福包圍了,並不只因為葉春好是個漂亮大姑娘----葉春好身上有一股子勁兒,能讓她周遭的一切都平定、都整齊、都有條理。

    然而她又不是個古板木訥的人。她心裡有主意,張家田看出來了。

    葉春好收下了張家田的香水,不收不好,人家眼巴巴的買了來送到她眼前了,她怎麼好意思冷若冰霜。但是收歸收,她明天就籌備著給他回禮----她不占旁人的便宜。

    如果一定要占,就占一筆絕大的!

    夾著雜誌慢慢的走,她一路走到了雷督理的書房裡。

    說是書房,其實是一所獨立的小洋樓,距離他的起居之所有一個院子的距離。這小洋樓共有二層,陳設樸素,瞧著真是個讀書的所在。葉春好認為雷督理是絕對沒有閒心在家讀書的----雷督理儘管看著很文明,但到底有沒有學問,其實也是一樁懸案。

    所以,雷督理派人叫她到「書房」來時,她心裡是很疑惑的。

    樓前有衛兵站崗,衛兵仿佛是認識她,見了她就立正行禮,還為她打開了一樓大門。她進門之後,正在猶豫,忽見前方樓梯上走下來一個男子。這男子西裝革履,半邊臉都纏著繃帶,看見她後,扯動嘴角含糊說道:「葉小姐是吧?大帥在樓上等你。」

    她按照這句指示,上樓見到了雷督理。

    雷督理坐在一間背陰的大屋子裡,屋中有一面牆都是書架,上面倒也擺得琳琅滿目。窗前放著大寫字檯和大沙發椅,雷督理坐在沙發椅上,衣著倒是簡便,襯衫的領扣沒有系,兩隻袖口也挽到了小臂,唯獨頭髮依舊梳得一絲不苟。見她來了,雷督理像是挺高興,抬手向她連招了兩招:「葉小姐,請坐。」

    隔著大寫字檯,葉春好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了,從雜誌里抽出一隻信封送到了雷督理面前:「大帥,您給我的那封英文信,和我翻譯好的中文信,都在這信封裡頭。我翻譯得很不好,您湊合著看個大意吧。」

    雷督理取出了那封中文信,打開來看了一遍,然後嘀咕道:「又是那一套陳詞濫調。」

    葉春好含笑坐著----信的內容,她當然是再清楚不過,所以尤其不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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