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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張家田聽他語氣不善,說起「大帥」二字時,是明顯的毫無敬意,心中就有些來氣:「在。」
下一秒,他被衛隊長隨便的撥到了一旁。
衛隊長一路走進樓里去了,張家田站在樓門旁,氣得夠嗆,心裡暗罵衛隊長:「孫子,你等著!」
張家田回了門房,被人笑話了一頓,都說他瞎殷勤,白挨了一趟累。他臉上傻笑,心中卻是傲得很,心想你們懂個屁。
他剛消了這一頭一身的汗,李管家來了。
李管家推門讓他出來,他依言出去了,李管家帶著他就走,且走且說:「你運氣好,咱家大帥瞧上你了,要給你換個地方當差。」
張家田腳下走得飛快,但是不看路,只看李管家:「啊?」
李管家匆匆答道:「大帥那兒正好缺得力的人手,看你還有幾分聰明相,又年輕可教,所以調你到他那兒去。端茶遞水的活兒有勤務兵,不用你管。你呢,就當自己是個跟班兒,機靈點兒,勤快點兒,沒人幹的活兒你干,別嚼舌頭別偷懶。大帥眼睛亮著呢,你好好的上進,他虧待不了你。」
張家田誠心領教,一路唯唯諾諾的點頭。他既然肯聽話,李管家也就格外的多囑咐了幾句。如此一路走去了雷督理居住的洋樓後方,他看見了一排藏在樹蔭下的僕人房。
僕人房不大,一共只有三間,粉刷得很潔淨。張家田獨自占了一間,就見房內家具齊全,竟然還有一部電話機。李管家說道:「這是內線電話,平時不是你當班,你儘管在這屋子裡歇著,可大帥若是有時候急著用人,或者要專門找你問話,大概就要打這電話了。你聽見鈴響,接聽就是,不要耽擱。」
張家田答了幾個「是」。
李管家把該吩咐的話都吩咐盡了,便出門離去。而張家田坐在房內的小鐵床上,雙手扶著膝蓋----先是扶著,後來就改成按。可饒是用力的往下按,還是按不住顫抖的雙腿。
「我怎麼就被那麼大個督理瞧上了呢?」他頭臉發燒,心跳加速:「難不成,我從此要發跡了?」
事到如今,他倒還沒忘他原本的來意。不過和眼下的機遇相比,那來意立時顯得有些小家子氣。春好重要還是前程重要?這問題不好回答,但也不用回答。奔前程和娶春好並不是矛盾的事情,未必他就不能一箭雙鵰。
第六章 眼界
葉春好聽聞了張家田的奇遇,心裡很高興。
三姨太太油嘴滑舌,總拿她和張家田開玩笑,並且一提張家田,就一臉輕蔑的說他是「看大門的」。葉春好雖然不愛張家田,但總覺得自己和他是同一階級的,三姨太太這樣瞧不起人,她嘴上無話可說,心裡可是不大痛快。如今張家田雖然還是僕役身份,但至少不是「看大門的」了,總算是有了一點進步。
她終於還是給張家田送了一小籃包著洋紙的花旗橘子,另加一小罐茶葉。張家田收下了,見她要走,忙追著說道:「春好,你住的那個地方,我不方便去,你要是有工夫了,就常來瞧瞧我吧!」
葉春好聽了這話,心裡另有一番計較,但是不露聲色:「好。二哥你也好好的干,我看你現在這樣自食其力,比先前那樣好得多呢!」
她是要拿大道理勉勵他一番,但張家田聽了,就以為她是在對自己提要求----當然呀!哪個姑娘願意嫁給懶漢、受窮挨餓呢?
「放心!」他對著葉春好笑道:「我現在不像先前了。」
葉春好含笑點了點頭,離了此地回到了三姨太太的院子裡。三姨太太終究不是有恆心的人,讀了這幾天書,便覺得膩了,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葉春好閒了幾天,倒是有些不安,感覺自己是白吃了人家的飯。進院之後直奔了上房,她想問問三姨太太到底要歇到哪天,可是一掀帘子進了門,她一聲「燕姐」還沒喊出來,慌忙就又要往外退。
她沒想到,雷督理來了。
三姨太太擁抱著雷督理,連說帶笑的來回搖晃著他,而她進門時,雷督理正好做了個動作----那是個不起眼的小動作,但偏巧就讓她看見了。
她看見雷督理一挺腰,用小肚子那兒頂了三姨太太一下。
這個動作的意味,她是事後才反應過來的,當時她想都沒想,憑著直覺便跑了出去。回到了自己住的東廂房,她倒臊了個滿臉通紅。而上房一直沒動靜,直又過了三十多分鐘,她隔著玻璃窗,才看見雷督理推門出來。然而雷督理並沒有徑直離去,而是直奔著她這屋子走了過來。
在窗下站住了,雷督理抬手一敲玻璃窗。葉春好隔著窗子望向他,就見他對著自己一招手。
抬手理了理鬢髮,她強作鎮定的走了出去:「大帥。」
雷督理問道:「燕儂說,你懂英文,是嗎?」
「懂一點點,不算好。」
雷督理從褲兜里掏出一隻皺巴巴的信封:「勞駕葉小姐幫忙,把這封英文信給我翻譯成中國話。」
葉春好遲疑的笑了一下:「大帥怎麼想起找我來翻譯了?我連中學都沒畢業,我的水平……」
雷督理收回了信封:「不肯幫忙?」
葉春好連忙擺手:「不是的,您----您要是不怕我翻譯得糟,那我就試一試。」
雷督理把信封重新遞向了她,這回,他笑了一下:「辛苦,回頭謝你。」
說完這話,他是走了。葉春好回房打開信封一看,卻是嚇了一跳。原來這封英文信似乎是個律師寫給雷督理的,信上的語句,全與離婚一事相關。
「這信雖然私密,可也用不著找我呀!」她心裡犯嘀咕:「他的私人秘書里,難道就沒個懂外國話的留學生?」
葉春好嘀咕歸嘀咕,但還是費了許多的腦力,把這封信翻譯成中文,工工整整的謄寫了出來。
為了避嫌,她讓三姨太太去送這封信。三姨太太先是不肯,後來被她硬逼著去了,卻又把信原樣帶了回來。
「大帥不在。」三姨太太告訴她:「去天津了。」
葉春好拿回了信,心想雷督理不在家,自己可以讓張家田先拿著信,等雷督理回來了,就直接給他。哪知道走到前頭一看,她發現張家田竟然也不在。
張家田跟著雷督理,一起上天津去了。
張家田覺得自己活了二十年,還從來沒有這麼歡喜過。
先前他總覺得自己活得挺瀟灑,有錢的時候和朋友們花天酒地,也夠快活。可和如今的心情相比,那快活就太膚淺了,太不值一提了。那樣的快活不過是傻玩傻樂,玩樂到了最後,只落得兩手空空。和他同樂的夥伴也都是些沒出息的小混混,一個一個黑眉烏嘴,哪有一個是上得台面的?
一個都沒有!在那幫人裡頭,他還算是個最體面的呢!
這回出京,他坐了火車----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坐火車,生平第一次坐火車,上的就是雷督理的專列!
專列是長長的一趟藍鋼車,雷督理獨自占了三節車廂,有臥室,有客廳,有餐廳,三節車廂全都鋪著地毯,擺著沙發,垂著幔帳,除了地方逼仄一點,處處都和家中一樣舒適。這三節車廂屬於長官座車,一般的軍官都不能輕易進來的,但他張家田可以隨便出入----他是雷督理的跟班,他得伺候雷督理的飲食起居,不出入不行呀!
雷督理確實是身體不大強壯,不但怕冷,也很怕累,一有工夫就在床上躺著,這也正中了張家田的下懷。趁著雷督理靜臥休息,他兩隻眼珠子亂轉,把這車廂風光看了個飽。
雷督理在天津另有公館,也是富麗堂皇的大洋房,而且洋得很徹底,連院子裡的花木都按照西洋風格,修剪成了標準的幾何形狀。張家田愛這個院子,看它利落鮮明,比那東一塊山石西一道流水的花園子漂亮多了。雷督理不叫他,他能在院內的糙坪上溜達半天----有錢人家,不服不行,連糙都長得格外細密硬實。
「我這是走了什麼大運?」他一邊低頭看著腳下那糙,一邊心亂如麻的想:「怎麼就連邁幾步,走到這地方來了?」
人若是在這地方站過了,先前的窮街陋巷就走不得了,再看原來那幫窮兄弟,也覺得都是狐朋狗友了。雷督理那個盛氣凌人的衛隊長,瞧著也不比他張家田年長許多,然而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動輒就昂著腦袋用鼻孔看人,已經是威風得沒了邊兒。論力氣,論腦子,論身量,論相貌,他都比得過那位衛隊長,所以,憑什麼他就只能當聽差奴才呢?憑什麼他就不能也當一回衛隊長呢?
何況,雷督理分明是挺喜歡他的。
自從認識了雷督理,張家田就時常的心亂,但是此刻在這糙地上站住了,他抬頭看著高天流雲,目光越高,心靈越沉,竟是無端的忽然鎮定了下來。
他想雷督理就是不提拔自己,就是哪天忽然翻臉不用自己了,自己也還是要感激他。若沒遇見他,自己大概就要永遠活在那個舊世界裡,不知道什麼叫富貴,不知道什麼叫壯志。
張家田存了感激的心,對雷督理越發的盡心盡力。他本不是會伺候人的人,如今不會也會了。雷督理躺在沙發上打瞌睡,他見了,悄悄的從臥室抱出一條薄毯子,展開了輕輕的給雷督理蓋上。
他是加了一萬分的小心,然而衛隊長穿著硬底大馬靴,一路咚咚咚的大踏步走了進來,震得雷督理立刻睜了眼,他那點兒小心全白費了。
睜了眼睛的雷督理紋絲不動,完全沒有要起來的意思。衛隊長向他立正敬禮,然後粗聲大氣的說道:「請問大帥,是今天晚上登車回京,還是明天回?」
雷督理歪過頭,看著他:「不一定。」
「還請大帥把時間定下來,否則一旦臨時要走,恐怕卑職這裡,要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雷督理問道:「有什麼準備需要你做,你會措手不及?」
衛隊長不看他,器宇軒昂的自顧自回答:「卑職需要保護大帥的安全!」
雷督理答道:「幸有清章的保護,本帥安全得很。」
衛隊長----大名叫做嚴清章----聽了這話,隱隱的把腔調往上一挑:「大帥謬讚,這本是卑職的本分!」
張家田在旁邊聽著,就聽這二人話裡有話,不是好客氣。拿眼看向雷督理,他見雷督理作勢張嘴要說什麼,但一口氣呼出來,雷督理又泄氣似的陷回了沙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