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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3:56 作者: 唐溪
如有一卷畫卷在眼前鋪開,陸城遇話語裡描述的景象,都被人用畫筆勾勒渲染,生動地呈現在他眼前,厲南衍仿佛能夠看到,幾十年前的無數個夜晚裡,孤軍奮戰的女人抱著兩個孩子蜷縮在角落裡,恐懼著,擔心著,又為了她的孩子們頑強抗爭著古老又可笑的教條。
陸城遇抿了一口咖啡,苦味在口腔里蔓延開來,他微微擰了下眉,說:「再後來,老三懇求一個傭人幫她,幫她把其中一個孩子送走,她除了這樣做,沒有別的辦法保住兩個孩子的命,傭人拗不過她的懇求,最終答應。」
「老三的丈夫發現孩子不見後,非常生氣,逼問她孩子在哪裡?她不肯說,男人為了懲罰她,將她關了起來,就關在一個籠子裡。」
「傭人看不下去,跪在地上對男人坦白,她說孩子在送走的路上就發高燒死了,她怕老三難過所以才瞞著不說。傭人還告訴了男人那個孩子遺棄的位置,男人派人去找,果然找到一個全身發紫的孩子,孩子已經腐爛,看不清本來面目,但是有這麼一個屍體在,所有人都相信了傭人的話,都認為那個孩子已經死了。」
「而老三在被關了三個月後,也被釋放出來。」
聽到了這裡,始終什麼反應都沒有的厲南衍,突然轉過身:「所以?」
他的聲音緊緊的,像一根拉到極致的弦,證明他對這個故事不是無動於衷:「陸董事長對我說這個故事,目的是什麼?」
正文 287章 故事裡誰最無辜
「我想告訴那個孩子,他以為全世界都拋棄了他,其實還有一個人為了保全他,忍了三個月的囚禁,也為了他永遠失去了天性。」
「那個孩子不是已經死了?」厲南衍面無表情,「一個死了的人,不需要知道這些。」
陸城遇的聲音極為低沉:「傭人可能說了謊,找到的死嬰也可能不是那個孩子,也許那個孩子還活著。」
厲南衍的面色瞬間冷了下去,眸底緩緩地升起了一層戾色:「還活著又怎麼樣?陸董事長,難不成你覺得,就因為老三做的那點事,那個孩子就應該感恩戴德?認祖歸宗?讓家族再殺他一次?」
陸城遇瞳仁漆黑深邃,溫溫道:「當然不,那個孩子有權利仇恨所有人,也有資格報復所有人,但他也要知道,還有一個人無辜。」
無辜?厲南衍緊繃的下顎忽然一松,喉嚨間溢出一聲輕笑,只是那些笑意冷得像冰,透著無邊無際的寒冷。
他緩緩直起腰:「陸董事長的故事很生動精彩,打發了我無聊的午間時間。為了表示感謝,不如我也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陸城遇的神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眼眸深處,似乎翻滾著什麼情緒,頷首點頭:「洗耳恭聽。」
厲南衍重新在座位上坐下,兩人面對面,中間隔著的桌子上放著兩杯咖啡,香醇的香氣充滿整個包廂。
有人淡淡地開口,說了另一個有趣又無趣的故事,連開頭都用了和陸城遇的故事一樣的語式:「從前有一個孩子,他出生不足一個月,就被人以八千塊錢的價格賣給了一對結婚多年卻不孕不育的夫妻。」
陸城遇的眉心飛快一蹙,是被賣的?
厲南衍的眼瞳波瀾不驚,靜默冷淡,不帶任何情感:「孩子來到新家庭沒多久,妻子便懷了孕,生了一個親生兒子,所以孩子被夫妻以一萬塊錢的價格,賣給了另一對不孕不育的夫妻。」
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來不及體驗到父母的愛,就輾轉了三個家庭。
「這次他沒有被轉賣,一直在這個家庭生活到兩歲,不過就在他兩歲那年,夫妻帶著他去巴黎度假,他在巴黎被人販子拐走,這次他成了一個單身漢的兒子。單身漢酗酒,一喝醉酒就虐打他,他都忘了自己是第幾次在棍棒下死裡逃生。」
「完全陌生的國度,完全陌生的家庭,暴力和恐懼,是孩子整個童年。」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點不斷落下,路上的行人被這場猝不及防的雨打亂節奏,紛紛用手遮在頭頂,小跑著到別人家的屋檐下遮蔽。
雖然下了雨,但是太陽還在,只是陽光因為這幾點雨水,覆上了一層陰霾。
陸城遇的目光移到窗外,看的卻不是雨,而是很多年前,在另一個國度,無數次垂死掙扎的孩子,心裡慢慢生出一絲冷意。
單身漢不是孩子悲慘命運的終點,厲南衍緩而慢地將故事繼續講下去:「三年後,單身漢娶了一個女人。」
「女人不喜歡孩子,在一個飄著鵝毛大雪的夜晚,和單身漢一起將孩子趕出家門,不准他在回來----他被遺棄了。為了不被活活凍死,孩子加入了一個馬戲團,年僅五歲的他,被馬戲團團長用一杯熱牛奶誆騙,簽了一份沒有人權的賣身契。」
一份親自簽字的契約,就像一把枷鎖,鎖住了孩子的全部自由。
其實在那個年代,賣身契已經是違法的,根本不受法律保護,但是孩子不懂,團長恐嚇他,就算他去找警察,警察也不會幫他,還會幫他抓住他。
他就這麼被唬住了,眼睛裡的光澤完全暗淡下來,那是一種絕望的色彩。
「在馬戲團里,他每天都要做各種超出他身體負荷的訓練,如果表演失誤,團長就會把他和獅子關在一起一整夜。」
獅子受過訓練不會咬人,但是會對孩子發出悶吼,仿佛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將他撕碎。孩子只能蜷縮在角落裡,儘可能離那頭龐然大物遠一點,再遠一點……
厲南衍合上眼睛,腦海里出現了一道光,光影里有一個同樣稚嫩的孩子轉過身對他微笑。
「孩子在馬戲團里認識了一個被拐賣來的男孩兒,男孩兒對他很好,會在他受罰挨餓時偷偷分給他半個餅,會在他被和獅子關在一起時塞給他一根棍子自衛----那是孩子五年來,第一次有人對他這麼好。」
半個餅,一根棍子,無足輕重,但這些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唯一能擁有的善意。
厲南衍起身走到窗邊,雨已經停了,午後的日光綴滿整個城市,那麼烈的太陽,竟然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然後?」陸城遇手邊的咖啡已經涼透,黑咖啡沉澱出更濃郁的深色,像一潭收納了所有罪惡的沼澤。
然後?厲南衍沒有笑意地笑了笑:「五年後,孩子和男孩兒終於找到機會逃出馬戲團,但是沒跑多遠,團長就帶人追了上來,兩人分開跑,男孩兒被團長追上,團長將他活活打死。」
「孩子幸運點,成功躲開了團長,等到他再回去找男孩兒時,就看到他的屍體被丟棄在路邊。」
故事到這裡結束,包廂里又一次恢復安靜。
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沒有具體的人物,只是用簡單的稱呼代替,聽起來好像是截然不同,但細細研究,又好似說的是同一個人的故事。
厲南衍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咖啡已經涼了,涼掉的咖啡沒有了香醇的口感,只留下滿口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