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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3:56 作者: 唐溪
    他慢慢握住她的手,大拇指的指腹輕輕摩擦著她的指甲,有絲絲的刺疼,他又看回她的臉,清黑的眸底全然不見平日的深沉,皆為極溫柔的纏綿光線,一點一點,將她裹住。

    「南風……」他的唇齒間輕輕推出這兩個字,沒由來的,帶有繾綣的味道。

    那隻手忽然動了動,像是有所感覺,那雙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

    男人立即看了過去,剛想要喊她,但卻發現她的眼睛裡沒有一點色澤,烏黑烏黑的,空洞而無神,似望非望地將視線定格在屋頂。

    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南風躺在那裡無聲無息,除了偶爾本能地眨下眼外,什麼反應都沒有。男人怔住,旋即,神經緊繃成弦,一時間也無話。

    這樣的安靜大概持續了兩三分鐘,南風才終於有了醒來後的第二個動作,她稍微歪了一下頭,將那道虛無的視線落在男人的身上,瞳眸里倒影著他的身影,沒有任何波動,又是這樣注視了他好長一段時間。

    男人這才明白什麼叫『可以說醒了,也可以說沒醒』,他的眉心狠狠一皺。

    「她的反應很遲鈍,非常的遲鈍,但是她的神經並沒有任何損傷,也就是說,她現在會變成這樣,不是身體裡的疾病,而是精神上的。」門口傳來女人的聲音,她倚著門說道,「我猜應該是她之前受了太多太大的刺激,使得她潛意識裡抗拒這個世界,本能開啟的一種自我保護。」

    「她現在是醒著,但是她的靈魂已經沉眠了。」

    ……難怪她讓他找個心理醫生過來。

    男人闔上了眼,緩緩吐出一口氣,旋即起身朝外走。

    女人看了會兒他離開的背影,再看回床上,南風又把頭板正,面無表情,神色茫茫。

    本以為男人這一走起碼要傍晚才會回來,沒想到他在兩個小時後就回來了。

    他還帶著兩個心理醫生,直接去了南風的房間。南風是醒著的,她已經保持了兩個小時一模一樣的姿勢和表情。

    將空間留給醫生,男人走到走廊里,他眉心是撫不平的褶皺,交織的情緒化為漣漪在他眼底深處無聲蕩漾。

    女人走了過來,男人低聲道:「溫沐,你說,她會好嗎?」

    被稱為『溫沐』的女人眸光閃了閃,他的語氣……復而斂眸,她看了眼身後房間裡的情況,心理醫生正在為南風做疏導,但是靠坐在床頭的南風卻很少有反應,連心理醫生都束手無策地搖頭。

    她斟酌道:「若是身體受傷了,吃吃藥遲早會好的,但是心理問題不一樣,那是一種無形的疾病,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她的意志恐怕已經被徹底擊垮粉碎了。你也應該懂,意志這種東西,就像是將軍的盔甲,盔甲之下是血肉之軀,盔甲被刺穿後,再戰無不勝的將軍都會沒命。」

    「平時越是堅強的人,就擁有著越堅厚的盔甲,可如果有一天,這個盔甲碎了,那必定是受了足以把她整個人都毀掉的重創。」

    搭在欄杆上的手指無聲攥緊,男人沉聲問:「長久下去,她會怎樣?」

    溫沐沒有笑意地笑笑:「還能怎樣?哀莫大於心死,她已經放棄自己了。」

    「寧死,也不願再活著。」

    後來心理醫生也和溫沐說了同樣的話,男人閉上眼睛蓋住逐漸瀰漫開的郁痛,可又很快睜開,變成了果決和奪定:「她會好。」

    她一定會好。

    ……

    後來男人每天都來陪南風。

    第一天帶來了一套修指甲的工具,笨拙而仔細地將她十個手指修剪成光滑的半圓形。

    第二天帶來了一本書,在她耳畔讀完了一本《老人與海》。

    第三天她臉上的傷口有些泛紅,應該是快要結疤了,他猜她傷口在發癢,就用一根柔軟的棉簽輕輕刮著傷口附近的皮膚。

    ……

    將近一周過去,南風始終如初。

    ……

    男人又請來了美國著名的心理學家Drew,和溫沐配合,循循漸進地引導著南風走出她在心裡為自己搭建的牢籠。

    但是治療效果並不顯著,連Drew都感到不可思議,他從來沒遇到過把自己埋葬得這麼深的病人,他仔細地詢問了南風曾經過什麼,解析著她的心理,不斷更換治療方案,甚至還嘗試了催眠,然而都沒有什麼用。

    一個月過去,南風非但沒有好轉,甚至越來越不妙,具體表現在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起初她每天五點會睜開眼,漸漸的,變成了六點、七點、八點……到現在,她每天都要午後才會醒。

    她的清醒時間在縮短,給人一種,她的生命也在不斷縮短的感覺。

    正如溫沐所說,她放棄自己了,一心求死。

    ……

    有一天,溫沐抱著試試的心態提了個建議:「不如換個地方?也許環境不同,她會有不同的反應?」

    於是當天晚上,男人就帶著南風去了洛杉磯。

    男人在洛杉磯有一棟自己的房子,位於繁華的市中心,他每天用輪椅推著南風出去散步,和她講著那裡的風土人情,趣聞軼事。南風自然是從來沒有回應過,有時候還會忽然睡著。

    就像是現在,男人推著她在樹下散步,邊講著位於海灘邊的聖塔莫尼卡廣場的歷史,傍晚的落日光線很柔和,絲絲縷縷穿透枝丫樹葉,形成斑駁的光影落在她暗藍色的長裙上,波光粼粼,像一個星空將她包裹。

    他低頭去看她,就發現她眼睛不知何時闔了起來,下垂的睫毛長而密。

    男人無奈一笑,彎腰從輪椅後的儲物袋裡找出薄毯,剛想蓋在她的身上,卻看見有一隻通身雪白的鴿子停在她膝蓋上。

    廣場上有一群鴿子,是管理員飼養的,不怕人,每天傍晚降落在廣場上,有些小孩就喜歡追著鴿子,將它們驚得騰空飛起,這隻鴿子就是被人追趕,慌不擇路才會飛到南風身上。

    這時候,另一隻白鴿也飛了過來,在南風面前撲簌著翅膀。

    有個小女孩指著南風,睜著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鴿子好喜歡這個姐姐呀。」

    那隻飛在半空中的鴿子也落下,停在南風的肩膀上,她的裙子是無袖的,所以鴿子踩的地方是她的皮膚。

    男人輕折起眉,擔心鴿子的爪子會抓傷她,就揚手驅走了她肩膀上那隻鴿子,又把她膝蓋上那隻也趕飛。

    抬起頭時,意外發現南風竟然睜開了眼。

    她平時一旦閉上眼,就會一直睡到第二天才醒,這是第一次,她睡了還醒過來。

    他以為是鴿子把她抓傷了,立即蹲在她面前,輕聲問:「疼麼?」

    南風沒有回答他,只是低垂著眼帘,看著被鴿子停過的膝蓋,臉上眼中都沒有任何情緒。

    男人不再問,猜測如果是被抓傷,應該是剛才停在她肩膀上的那隻,就一手扶著輪椅扶手,傾身過去,撩開她披在肩膀上的長髮,仔細看了看。

    還好,沒有傷痕。

    正要回身,耳邊忽然響起女人的聲音,微弱而低啞:「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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