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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3:56 作者: 唐溪
南風拿著瓷片,從地上慢慢站起來,看著他,看著他們,聲音好輕,染著笑:「你們看上的不就是這張臉嗎?」
「那麼,」她將瓷片貼在臉頰上,隨著每一個字,用了力,緩緩往下劃,所經之處,留下一道血痕,滲出的血染紅了瓷片,也染紅了她的手,「這樣還要嗎?」
疼,但也不是特別疼。
她仔細地感覺著,絲絲密密的痛楚從臉上出,可和心裡原來的疼相比,如此微不足道。
所有人都錯愕地看著這一幕。
誰能想到,誰又敢想,她竟然會毀了自己的容!!
「Shit!」宋大罵,「這個女人瘋了嗎!」
她看著宋說話,對著宋笑,可是又好像是在對著另一個人說話,對著另一個人笑。
「你來看看,這樣的一張臉你還要嗎?好看嗎?很好看吧,不是這張臉好看的話,你怎麼可能對我另眼相待?不是這張臉好看的話,你怎麼可能會娶我?不是這張臉好看的話,你又怎麼會不肯放過我?」
她走到宋的面前,溫溫柔柔地彎著嘴角,她曾經有多漂亮,現在臉上多了一道傷疤就有多駭然。宋直接踹了她一腳:「神經病!滾開!」
南風感覺不到疼似的,從地上起來,又朝著他走過去,像鬼魂一樣非要纏著他:「你還沒說到底有多好看呢,你非要囚禁我,死都要跟我死在一起,一定是愛慘了這張臉吧?你說,現在呢?現在又有多好看?」
宋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她明明是瘋了!他咒罵一句:「賤貨!」正想再給她一腳,哪知道,南風忽然將手裡的東西刺進了他的肚子----正是她用去割臉的那塊瓷片!
她用力很大的力氣,他本來就被她捅了一刀,這一下,瞪大了眼睛,緩緩跪倒在地上。
「老大!」手下驚叫。
南風踩過地上的人,遊魂似的,朝病房外飄出去。
身後的地面,留下一滴滴血跡。
……
陸城遇消失了一整夜,宋琦好不容易找到他,來不及交代前因後果,直接一句:「少爺,少夫人出事了!」
……
入夏以來,榕城第一次下這麼大的雨,像是要將整個城市淹沒。
渾渾噩噩走在雨里,南風想了很多事情。
她全身都濕透了,身上的病號服有深深淺淺的血跡,也不知道都是從哪裡流出來的。
陸城遇在車上就看見她如孤魂野鬼般在草地上遊蕩,瞳仁一縮,不等車子停穩就推開車門疾跑下去:「南風!」
混混沌沌中,南風聽見了好熟悉的聲音,機械地轉身,視線所及處有個人朝她跑來,她動了動唇,雨水立即趁機撲進她的口中,很咸很澀。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跟我回去!」陸城遇抓住她的手,看她全身狼狽,臉上甚至有一道深深長長的傷口在冒血,眉心頓時擰得死緊死緊。
南風卻突然反應強烈:「不要碰我!!」
陸城遇怔忡,手已經被她用力地甩開。
南風抱著自己的胳膊躲得遠遠的,他敏感地察覺到她此刻的情緒很不好,蹙了蹙眉:「你剛做完手術,不能淋雨。」
剛做完手術……
對啊,她剛做完手術,她的孩子被人從她肚子裡挖走了,還被人丟了出來,她找了好久好久都找不到他在哪裡……
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她的孩子會死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怎麼都想不通,她的孩子好好的在她腹中成長,為什麼會突然就死了呢?
……死了。
……竟然真的死了。
先前那個猶如魔咒般的聲音又一次在她腦海里重播。
----你的孩子死了。
----你的哥哥也死了。
她猛地捂住耳朵,可是無濟於事,那些字眼都篆刻在她每一根神經上。
----你的孩子死了。
----你的哥哥也死了。
恍惚間她錯以為是有人貼著她的耳廓呢喃,惶恐地退後,在空地上逃避躲避,可那聲音就是揮之不去,如蛆跗骨,如影隨形。
死了。
都死了。
孩子……
哥哥……
都死了。
她想起那個蜷縮在灌滿福馬林的玻璃瓶中的小小胎兒,那麼無力,那麼脆弱,任人宰割。
她還想起被捆在十字架上的哥哥,他呼吸上氣不接下氣,血跡斑斑,傷痕累累,體無完膚。
她忽然感覺到嗓子眼堵住了什麼東西,不上不下,她不禁伸手去握自己的脖子,揉著,捏著,企圖把那種不適的感覺吞咽下去或者嘔吐出來,可是不行,死死卡住了。
看她整個人的反應都很不對勁,好像被什麼咒魘纏住,陸城遇心下急且躁,眉峰清凜地折起:「南風,你到底怎麼了?」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意圖將她拉到沒有雨的地方,可是南風還是掙扎:「別碰我!你不要碰我!」
陸城遇的薄唇抿出慍怒,眼裡則浮著不悅,緊握住她的手不放。
南風忽而不再掙扎,霍然抬頭看向他。他仍是一身黑色西裝,內里的白襯衫扣得一絲不苟,眉宇間依稀寫著冷厲,灰濛的天際下,瞳眸比以往深邃漆黑。
南風反抓住他的手開口即問:「無論用什麼辦法,哪怕是嚴刑逼問,無所不用其極,總之你都要撬開我哥的嘴問出帳本的下落對不對?」
「你先跟我去躲雨。」
「回答我!」南風疾聲。
眼底浮動暗色,陸城遇定住腳步的同時望入她的眼睛,對視良久,才道:「是。」
尾音還沒有完全停下,南風揮臂快速而猛烈,甩手就是一巴掌。
天際閃電霍嚓一聲,猶如撕碎宇宙洪荒。
宋琦等無人敢上前,陸城遇也一動不動,眼睛聚在她蒼白而憤怒的臉上,緘默。
南風嗓音冽冽:「打從一開始,你就沒想過給我哥活路,因為他看過帳本的詳細內容,知道太多不利於你的事情,所以必須死對不對?」
陸城遇的目光很深,像喀喇崑崙山脈的深谷看不見底,同樣是在長久的沉默後才沉聲應:「是。」
『啪』的第二個巴掌同樣在他的應答之後落在他的臉側,南風攥緊了又麻又疼的掌心。
「就算你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就算你知道我會因為他出事而傷心欲絕,就算你知道你殺了他我會憎恨你一輩子,你都不曾改變過原本的想法,『帳本必須要,俞溫必須死』,這個念頭在你心裡,哪怕是一秒,都沒有改變過----對不對!」
他在她的瞳眸里看到了刀來劍往,一口濁氣在他胸腔內兜轉一圈,被他緩緩吐出:「是。」
是。
是。
是。
三個問題的三個答案,無一例外的『是』。
其實她是明知故問,每個問題她心中早有答案,可是她非要聽他親口說,也不知道是想坐實猜測,還是仍存有那麼一星半點希望想幫他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