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關閉了正在收聽的廣播，邵世庭深深地舒了口氣，踩下剎車停在了交叉路口的紅燈前，疲憊地捏捏鼻樑，心裡五味參雜，一時也說不清是個什麼心情。

    他是個自私狡猾的人，起初明知道林希陽這類的人經不起招惹，可偏偏為其所吸引，把他攬到了自己的懷裡。

    這樣的日子長不了，他很早就知道，可每當見到那人幸福的模樣，他卻不忍心打破，這一糾纏就是八年，最終由於他的「疏忽」，這場感情畫下了不算完美的句號，如今這樣的結局也不知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和所有人一樣，當得知范偉晨的真實身分的時候，邵世庭不由詫異，可冷靜下來之後，更多的擔憂及後怕取代了那份驚訝，他知道有錢人的世界是多麼複雜，所以更為林希陽操心，說他居心不良、貓哭耗子什麼都好，但他是真的擔心。

    轉眼間，紅燈閃成綠燈，邵世庭又踩下油門繼續前行，開了一段路，天空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他看了看手錶，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妻子有走秀活動，帶著女兒去了米蘭，而他自己則也有公司的業務要忙，一家人這般分居兩處已是習以為常，倒不是說不夠夫妻恩愛，而是各自為政的個性註定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夫妻倆人都沒有不滿，只是偶爾，邵世庭會覺得這樣的生活似乎少了什麼……

    因為忙碌，邵世庭午飯也顧不得吃，如今有空，又逢大雨，他便趁機將車開到了就近的一家餐館內，想要吃些什麼充飢。

    這家餐館位置還算隱蔽，可因為大雨的關係，引來不少路人躲雨用餐，自然也就擁擠起來，當邵世庭進入餐廳之時，竟被告知已經沒有了空位。

    看著滿座的席位，邵世庭皺了皺眉，轉而詢問服務生有沒有外帶服務，服務生不敢作主，便叫來主管負責向邵世庭說明。

    主管見邵世庭有模有樣，談吐間也不乏魄力，就覺得他不是好惹的主。於是好言相向，在連連向邵世庭表示歉意的同時，主管也盡力設法想要讓個位出來。

    無奈，餐館裡真是坐滿了人，外頭雨那麼大，看來短時間內是不會有客人離開了，最後主管想到了一招，在取得邵世庭的同意後，決定為他找個拼桌。

    環視了一圈，最終主管把目標定在了坐在餐館窗邊沙發坐上的客人，原因很簡單，那是四人位，而如今卻只坐著一對父子。

    主管親自上前打了招呼，那位父親挺好說話，很快就同意了，於是沒一會兒工夫，邵世庭就被請到了那個位置上。

    原來事情很簡單，邵世庭只想借個地、吃個飯，快點吃完，快點走人，可是當服務生把他帶到那桌前，原先的一切計畫都變得毫無意義。

    長形的餐桌半邊擺放了各式餐點，兩杯飲料，父親帶著兒子坐在同側，存心讓出了另一邊給邵世庭，小孩子很乖地在吃麵前的義大利面，大眼睛時不時地瞄一眼邵世庭，而那位父親……

    「……希陽？」

    艱難地喊出這個名字，邵世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面前這個戴著黑框眼鏡，有著深邃五官與琥珀色眼眸的男子，不是林希陽，還會是誰呢！

    抬頭見到邵世庭的那一瞬間，林希陽也是詫異萬分，照理說城市這麼大，兩人根本不可能碰到一起，誰想到只是偶爾帶著孩子出門吃東西，居然就這麼給碰上了。

    「你……為什麼……」因為太過激動，邵世庭連話都說不完整。

    就在此時，一旁的服務生忽然前來遞上菜單，這才令邵世庭如夢初醒，他收斂了情緒，接下菜單坐到了林希陽的對面，而面對他，林希陽顯然比以前鎮定了許多。

    一晃眼，兩人分開也已經兩年，雖然不知道邵世庭過得怎麼樣，但林希陽對現在的生活十分滿足。愛人體貼，孩子可愛，工作穩定，平凡的生活充實又幸福，再次面對邵世庭，他已經沒有了第一次的嫉恨與怨氣。

    點了簡單的咖啡和三明治，邵世庭將菜單還給服務員，理理思緒後，他才正眼看向林希陽，道了一句：「好久不見……」

    這句話或許是他們倆如今最好的開場白，林希陽聞言後微微點頭，而得到回應的邵世庭則明顯鬆了口氣，他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和林希陽這樣靜下來談話了。

    「你……最近過的怎麼樣？」邵世庭儘量想用熟稔的語氣詢問，但時隔這麼久，還是難免有些八卦意味。

    「還好，就這樣吧。」林希陽以平常的口吻道。

    還好？究竟還好到什麼程度？就這樣是怎麼樣？在范家還過得慣嗎？有沒有被人為難？還有那些小道傳言到底是……

    想問的問題一大堆，要問了反而無從下手，邵世庭有些尷尬，就在這時，只見林希陽的右臂上忽然搭上一隻小手，順著小手看去又一個令人驚愕的現實擺在了他的眼前。

    「爹地。」

    兒子在喚自己，林希陽理所當然地轉過頭，見小貓貓一臉滑稽可愛的表情，正疑惑地看著自己，他不禁失笑。

    似乎是知道自己被當作了笑柄，小貓貓又逗趣地鼓起了兩頰，以此顯示自己的憤怒，殊不知在大人眼裡，這般模樣只是更添笑料罷了。

    林希陽適可而止，笑夠了就開始向孩子介紹，「咳咳，小貓貓，這是爹地以前認識的人，叫叔叔。」

    「哦。」小貓貓的表情瞬間又變成了「原來如此」的樣子，隨後乖乖地看向邵世庭打了招呼，「叔叔好。」

    小孩子記喜不記憂，爹地現在和爸爸還有他一起生活，之前那個陪在爹地身邊的人早就被他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而邵世庭看見小貓貓則一臉難以置信，不過也不怪他，只要是從前認得林希陽，在見到小貓貓後都是這般反應，因為他們實在太像了！

    「這是……」

    林希陽微微一笑回答：「我兒子，范林。」

    這個名字邵世庭並不陌生，范家太子爺的獨子、繁宇未來的繼承人，不少媒體都有報導，但是真正能看清模樣的照片卻是不多，印象里，那是個大眼睛的男孩子，卻不料現在看到，居然就是個翻版的迷你林希陽，這是怎麼回事！？

    「他……」

    「他是我兒子。」林希陽打斷他的話，也不打算多解釋什麼。

    深知他這般個性，邵世庭關於孩子的疑問只能到此為止，不過好奇心作祟，他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孩子幾眼。

    小貓貓很親昵地貼在爹地身邊，吃著碗裡的，也不忘瞄瞄其他盤子裡的美食。林希陽在旁用餐，但一顆心全都掛在兒子身上，為他擦嘴分餐，全然一副慈父模樣，這是邵世庭從未見過的。

    過了一會兒，咖啡和三明治上了桌，邵世庭不得不收回視線，正準備用餐時，忽然林希陽那裝著假肢的手剛好落入了他的眼裡。

    這讓他頓時沒了胃口，不是覺得噁心反胃，而是那深刻的自責與內疚令他無法釋懷。當年他離開林希陽去國外是遵照公司的命令，他承認他退縮了，但他卻沒想到這麼一走居然陰錯陽差地毀掉了林希陽多年來的努力。

    「左手……還疼嗎？」

    林希陽一愣，也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轉而看著左手的義肢，他的眼底露出一抹釋然，「起初還有些幻肢疼，現在好很多了。」

    剛出事那會兒，林希陽整天鬱鬱寡歡、怨天尤人，心理壓力太大以致於截肢的傷口總是隱隱作痛，可後來遇上了范偉晨和小貓貓，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見他臉上露出的並非難色，邵世庭暗暗鬆了口氣，「那……他，對你好不好？」

    「他？」

    「范先生……」

    見邵世庭一臉認真地稱呼范偉晨叫范先生，林希陽情不自禁地就想要笑，家裡那位一點也和「先生」搭不上邊，有時耍起無賴比孩子都不如。

    「咳。」及時止住思緒，林希陽輕咳一聲回到主題，想了想回答，「他對我……挺好的。」

    豈止是挺好，根本就是好過了頭。不用養家餬口，不用操勞家事，更不用心煩娛論，只要林希陽希望，范某人願意無條件地養他一輩子。

    不過林希陽不是愛炫耀的主，比起這些好聽的話，他更喜歡從生活中感受范偉晨的愛。

    見林希陽一臉滿足的神情，有些話到嘴邊，邵世庭卻難以開口，原是想說范家不普通，希望他能小心，但如今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有些話……一直想對你說……」

    「嗯？」林希陽看他雙拳緊握，似乎是很緊張的樣子。

    邵世庭無法放鬆，他深吸口氣，而後閉上眼甚至不敢去看林希陽，「……對不起。」

    「……？」

    「兩年前的事……真的非常抱歉。」

    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兩年的自己能夠再為林希陽考慮一些，或許一切都不會那麼糟糕！

    「是我害了你……」

    聆聽他的話語，林希陽一怔，繼而看向自己的左手，心情也變得非常複雜。

    兩人間一下子變得沉默，又或者該說，都不知道該如何繼續……

    小貓貓不懂大人們的事，他不能插嘴很是無聊，於是小腦袋一歪，看向了窗外，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地上積起了大小不一的水坑，路上行人很少，只有車輛偶爾行過，異常無趣。

    沒見到有趣的東西，小貓貓不禁撇撇嘴有些失落，忽然一輛熟悉的車型進入了他的視野，這讓他不由喊起來：「爸爸來了！」

    「……！」這一聲讓兩位大人同時抬起頭。

    不過不同的是，邵世庭有些驚慌，而林希陽則是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

    就在兩人回神間，門外那輛車已經停好了位置，車上下來的人撐著一把傘就疾步朝餐廳里跑，不一會兒，掛在餐廳門上的風鈴響起，向那裡望去，邵世庭見到的是一個普通的青年。

    有點眼熟，但似乎又有點不太對勁。

    邵世庭依稀記得當年范家太子爺接林希陽回去的那一幕，那時他見到的是個英俊幹練、器宇不凡的男子，但如今眼前的青年……穿著簡單的休閒服，臉上帶著笑容，根本就是一副童心未泯的模樣嘛！

    他們是同一個人嗎？

    邵世庭疑問，但小貓貓很快就以實際行動給了他解答。孩子對父親總是最熟悉不過，只見他興奮地跑出位置，朝著門口揮手就喊：「爸爸，這裡、這裡。」

    見到兒子的身影，范偉晨笑著把雨傘放在店內的傘架上，兩三步上前就把等待自己兒子給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