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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4:37 作者: 周不晚
「今天你那個病人總算來了?」
「嗯,他……」醫生說著,稍稍有點唏噓,「我見過好多掏空家產為了一點點希望的,第一次見沒幾天了還瞞得這麼好的。」
「哎。他要這樣,我們也沒辦法了。人各有命吧。」
從律師事務所出來,已是日暮低垂了。
傍晚,回家,下車時候,忽然想吃生煎。
薺菜的,蝦仁的。
他便重新上車,去吃生煎。
回到家夜幕濃稠,看時間才是九點,李希曼不在,他便回房間自言自語。
「為了防止滑音過長,可以先上七徽九……」
「這裡跨度較大,為了連貫,如果來不及,可以改用二弦彈……」
李希曼依然沒有回來,留給他的甜湯是酒釀圓子。
那天晚上,李希曼回來了。
可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說。
陳生吃完藥便睡了。半夜裡,迷迷糊糊感覺有人進來,他正想開燈,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臂,接著,一陣銳痛。
他知道有針管之類的東西戳進手臂里。
「這麼心急嗎。」黑暗裡,陳生輕輕地笑了,聲音里幾乎聽不見痛楚,而眼淚從眼角滑落。他有些詫異,李希曼會下手,這麼直接,不計後果。
針管從手臂中抽出,陳生才意識到不對。
針管不是在注射,而是抽取。他一下子不明白了,疑惑地抓住李希曼的手。
「我們一起死,好不好?」
聲音妖嬈,帶一點引誘。
陳生怔住。
他不明白。
我們一起死,好不好?像是最好聽的情話,像是最動人的引誘。
陳生未來得及反應過來,黑暗裡,微光一點點。而針頭的閃爍被吞沒了。
李希曼把針管扎進自己手臂,一推到底。
陳生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你做什麼!」陳生拔出針管,而針管里,透明的,帶一點點淡紅的光芒。
陳生要開燈,李希曼攔住他,「你不願意嗎?」
陳生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有抱她進懷裡,「傻瓜。你都做了些什麼。」
「你死,我也不活了。」李希曼說著,帶一點負氣。
陳生抱住她,在懷裡,緊緊地,仿佛鬆了手、她便會像幻影般消失。
夠了。黃粱一夢也好,不想鬆手了。陳生知道,此時他抱住的人是真實的。
第二天起,陳生仿似好了不少,他如往常般的抽菸,喝茶,在房間看書,給琴課的學生放了一周假。李希曼不在。
黃昏,周老師來找他,他正在陽台喝茶,看書,手中的煙剛滅。
周老師看見他面色不差,只是分外消瘦,走近了,握住他的手,骨節變得膈人。
周老師不可能再接受他的搪塞了,他也沒有再搪塞。
「陳生,怎麼回事?你得了什麼病。」
「周老師,」陳生笑了笑,非是強顏歡笑,倒像在告別了。
周老師眼眶濕了,「你說。」
「肝癌。」
「嗯……多久了。」周老師已做好了心理準備,聽見時反應不大。
「沒多久了。」陳生又笑。
「你還笑。」周老師幾乎眼淚落出來,「你到底怎麼回事……」
說道末半句,聲音也哽咽了,「你一直瞞著我們。」
陳生收斂了笑容,面上稍有愧色。
「為什麼?」周老師拉住他的手,陳生的所為如此令他費解,如果不是認得他很早,如果不是半個知音,如果不是陳生,他真的不想再理這樣的人,他抬著頭質問,「你為什麼這樣。」
「周老師,如果……」陳生笑了一下,姿態坦然,「如果離不開的人和餘生只能選一個,你選哪個?」
周老師看著他,怔怔地,「為什麼只能選一個?」
陳生沒有回答,只道,「何況是餘生的一點點可能。更何況,死也要死的有尊嚴,渾身插滿管子,你希望自己那樣麼。」
周老師道,「你……」
陳生笑道,「人不能選擇怎樣活著,總可以選擇怎樣面對死亡吧。」
周老師沉吟半晌,道,「你說的沒錯。」
陳生想點上一支煙,周老師把他的煙連著那一盒收走了。
陳生無奈。
「李希曼呢?她就放任你這樣?她知不知道?」周老師問。
「她比你早一天知道。」陳生笑。
「她去哪裡了。」周老師沒有放過這個話題。
「她去買桂花和酒釀了。」陳生道。
周老師很久沒有說出話,終於他還是道,「為什麼只能選一個?只能選一個是什麼意思?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想的吧。」周老師有些激動,「你怎麼可以這樣自作主張。」
「算是我自作主張吧,我幫她選好了。」陳生道。
「其實,其實你在害怕是不是。」周老師揚起頭望了望窗外,此時他的座位比陳生矮一點,他正面朝著窗外,在陳生側面,他苦笑著點破,低下了頭,「你害怕她離開你,所以你寧可不治。」
「周老師,什麼樣的人心,可以埋藏十年?」陳生笑著道出,「我知道,她對我的感情在她的本性面前,沒有勝算。」
陳生微微側過頭望了眼窗外,天光明亮,有一點點美好感覺。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他低下頭看自己的手背與修長的手指,彈琴時很有力的手指,現在已經彈不出那一天的流水了,秋風詞或許可以,「過去我想,要是一輩子在一起,我不介意她放肆一點,可是現在才知道,哪裡有一輩子的事。我已經想好了,決定了,李希曼也是,可是不一樣了。現在哪裡還有以後。」
「既然這樣,與其一起坐困愁城,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我成全她。」陳生將蒼白無力的手輕輕握起,又鬆開,仿佛指尖的風曾被他留住,終於又飄走。
周老師仿似一下子消化不了這些話,又仿似都聽懂了卻是接受不了,他竟也處在無可容身、不可進、不可退的悲哀里了。
「你知道麼?」陳生輕輕地笑了,笑得很溫柔,溫柔得能容納萬物,「昨天晚上,她說要陪我一起死。我當然不會讓她那樣,也不允許那樣,而聽見的時候,我還是覺得,怎麼樣都值了。我知道她尋開心的,可我也好開心。」
「她去哪裡了?」周老師再次追問,「她真的是去買酒釀麼?」
「是啊,」陳生道,「當然了。」
語畢,一顆淚珠滾落。
「陳生!她到底去哪裡了。」周老師見狀況不對,幾乎從椅子上站起,終於還是穩住,按著陳生的肩膀。
「她去買酒釀了。」陳生仍是那樣一句,抬起眼與他對視,神情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