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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4:37 作者: 周不晚
周老師道,「那剛才的秦老師考不考慮?」
陳生揉了揉眉心,「秦老師是計大師的學生,切磋第一天我看見她了。」
周老師道,「對於她我也有些存疑,我不擔心她會亂教,只怕把吳門的習氣帶過來。」
陳生道,「那些是規矩,如果真的來了,不怕她不改。」
周老師道,「那你顧慮什麼?」
陳生抬起頭,眼裡帶一點睏倦,笑道,「我怕得罪人,計梅白。」
周老師聞言笑,「你怕什麼,現在是『稀聲吳門,遠有白鶴』,不是『吳門白鶴』了。」
「招她進來有些欠妥,要三思。」陳生笑道,「倒是,你為什麼那麼在意秦老師。」
周老師笑道,「她完完全全走的是計梅白的路子,可她不差。」
陳生道,「是,我不介意琴館裡各個流派共處,可她值得商榷。」
周老師道,「行,我知道了。」
最終他們沒有把秦老師納入稀聲琴館,陳生看得出周老師有些不悅,便賠禮道歉一陣子,說現在已經定下一位諸城派的阮先生,另外一位由周老師決定。
周老師嘴上說著你少來,臉色看起來好了少。周老師始終不很明白,陳生為什麼堅持不要秦老師,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有一天他回想起稀聲琴館,忽然發現,原因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晚間,李希曼坐在琴前,如往日般輕搓自己名指上的薄繭,孤燈一盞,昏黃溫暖。
陳生吃著她遞來的花生湯糰,道,「這周末我去新進一些琴,你想不想去?」
李希曼道,「可以啊,去樂器廠還是斫琴師傅家?」
陳生道,「先去樂器廠進練習琴,再去師傅家。」
李希曼聞言高興,道,「好啊,我還沒有去過。」
陳生笑道,「那帶你去看看。」
李希曼道,「你現在琴館學生越來越多了。」
陳生應了一聲。
李希曼道,「是不是最近忙的,好像瘦了。」
陳生眉目之間確有倦色,他道,「是麼,瘦了沒覺得,最近精神不好。」
李希曼道,「那就多吃甜食吧。我再去幫你盛一點。」
陳生道好。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一切趨於平和,天也漸漸冷冽。
陳生照舊白天上班替客戶翻譯,夜裡往書房給李希曼教琴,睡前從書架抽些書來看。
「看什麼呢。」
李希曼坐在他身邊,隨口問。
陳生道,「園林叢談。」
李希曼道,「聽起來挺好看的。」她伸手拿過去,見書中照片皆是彩色,拍得考究,文字優美流暢、似是出自大家之手,一看封面,寫著:陳從周。
「是你本家。」李希曼笑道。
陳生道,「他是古典園林之父。」
李希曼翻著,道,「看得我都有些想去了。」
「哪裡?」
「秋霞圃。可惜園林冬天沒什麼好看的。」
「去不去?」
「等到明年春天吧。」李希曼道。
陳生道,「好。」
周六一早,陳生把李希曼叫醒,「去樂器廠。」
李希曼勉強爬起來,「現在幾點。」
「八點。」
李希曼不在多話,收拾過後與陳生驅車上路。
樂器廠坐落的位置現在看來有些偏僻,似是衰落了。
陳生領著李希曼把車停在一個窄弄口,兩人下車往弄堂里走。
冬天的早晨天還麼有大亮。
那條弄堂漸行漸寬,道末尾竟是一小河,直直得把弄堂截斷,換做一個小拱橋,伸向遠處。
李希曼正要往河前走陳生道,「這裡。」李希曼見他停在小橋之前的鐵門邊。
「這裡?」李希曼道,「怎麼像廢棄了一樣。」
「還沒有。」陳生道。
李希曼笑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去,跟掌柜講清買琴,掌柜略詫異,直把兩人引進裡面。
裡面沒有大堂那麼混亂,所有款式的琴整整齊齊擺在柜子里。
李希曼一盞一盞看過去,練習琴大多長得不好看。
陳生在櫃檯稍稍看了,讓老闆取出幾把,一一試彈。
老闆笑道,「現在知道我們這兒的人不多嘍。」
陳生道,「這裡的練習琴音色不差,準度也可以。」
老闆道,「是,您要幾把,什麼價位的。」
陳生道,「五百左右的。」
「還有五百左右的?」李希曼驚到。
陳生笑了。
老闆也笑了。
陳生道,「有,琴館的練習琴就這個價錢。」
李希曼驚道,「可練習琴租給學生押金收兩千。」
接話的確是老闆,「原來您是開琴館的,那兩千實在是厚道價格了。」
陳生笑著嘆了口氣,對李希曼道,「這就是黑幕。」
老闆道,「按現在的行情,進價三百的琴,你們猜收多少?」
老闆打開了話匣子。李希曼也樂得聽,就道,「多少?」
「七千!還不算每月一兩百的租金呢。」
李希曼睜大了眼睛,而後皺眉道,「這麼坑。」
李希曼轉而問陳生,「你每月租金多少來著。」
陳生笑了一下,「一百。」
李希曼擰他的臉,「心好黑。」
陳生笑道,「計大師押金七千,租金兩百,我簡直是業界良心了。」
李希曼聞言,「奸商。」
陳生選了一盞連珠式,一盞落霞式,一盞仲尼式。各要七把。
老闆聞言開心,道,「行,給你九五折。」
陳生道,「謝謝老闆,我把地址寫下,你們送來。」
老闆道,「行。」
陳生正從老闆手中接過紙,紙掉落在地上。
李希曼背對著他們未曾留意。
陳生低著頭,垂下手臂的緊緊支在桌上,似是忍受著突來的絞痛,竟是良久沒有抬起臉。
老闆見他忽然如此,道,「您還好嗎?」
陳生笑道,「抽筋,不好意思,缺鈣。」
他若無其事地接過筆,李希曼走近他身邊了,微微皺眉,「你以前怎麼不抽筋。」
陳生在紙上不急不緩地落下地址,道,「可能真是累的了。」
付過錢之後,陳生拿著收據與李希曼走出樂器廠。
李希曼停下腳步,「你真的沒事麼。」
陳生道,「能有什麼事。」
兩人並肩往迴路上走。
弄堂越來越窄。
斫琴師住在另一方向,所處之地依舊偏僻。
李希曼與陳生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