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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4:37 作者: 周不晚
文老師走進來,見只有她一個學生,臉上也掛不住。齊老師與顧望之對望了一眼,顧望之道,「其他人不來了嗎?」
文老師道,「暫時的,課繼續上,放心,不會停班的。」
恰這時,另一個學生急急忙忙進琴室抱歉,說自己遲到了。
齊老師這才臉上帶了點血色。
顧望之這時也忍不住可憐她。
齊老師道,「這節課我們學酒狂,下半片。」
大約是品嘗過墜落的滋味了,齊老師像是被踢了一腳的冬瓜,趾高氣昂掉了大半,懨懨的。
顧望之難得地把曲子會了八成。
臨下課,顧望之重複著彈奏過不去的那一句,齊老師站在講台上,對她道,「名指快一點。」
真是難得。顧望之再試了幾遍,依然無果,而眼見約定時間到了,無心練習。道了再見,匆匆往門外走去。
陳生坐在長桌便調著琴,這次沒有囂張跋扈地直接落座主座。
而這不是重點,令她有興奮又無奈的是,這次走道里依舊水泄不通,有不少面熟的,還有不面熟的。
顧望之在其中里找到差生。
「你也是來看的?」差生問她。
「我是來上課的。」顧望之道。
「哦,你依然在這裡啊,我倒是忘了,」差生道,「一周之後,稀聲琴館會開班。」
「你打算去?」
「我不想在這兒學了,我去稀聲看過,氣氛完全不一樣。」
「好吧。」顧望之道。
她站在後面,不好意思再往前擠,問差生,「這些人怎麼有的沒見過?」
差生道,「這裡面有高階學生,有個別稀聲的學生,和其他琴館的人,聽說還有音樂學院的人。」
顧望之心道,果然是擠熱鬧。
顧望之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忽然又問,「計大師呢?」
「這不都在等計大師呢麼。」
「架子真大。」顧望之道。
「這裡能吸菸麼?」陳生看見了一邊矮機上的菸灰缸,問文老師。
「不上課的時候可以。」文老師這樣回答。
陳生問,「有人介意吸菸麼?」
沒人說話。
陳生點起一支煙吸起來。
計梅白從里室出來的時候,屋子裡滿是煙味。
眾人不由得驚訝,計大師竟然一直在。
陳生看見了倒沒什麼反應,道,「計大師。」
「嗯。」計大師落座,坐在陳生對面,同樣沒有坐主座。
陳生那支煙是新點的,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繼續吸了。
於是計大師看著他吸菸。
滿屋人看著他吸菸。
陳生吸到末尾,按滅了煙。
接著,滿屋子漸漸有人開始笑,零零星星。
陳生問計大師,「大師,我們如何開始。」
大師道,「如那日一樣。」
陳生垂首。
指掌反覆,抑案藏摧。左手抑揚,右手徘徊。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秋風詞。
此曲初學者也容易上手,而真正彈出味道,名家中也是少有。大多名家由於它過於簡單,不花心思。那日陳生聽見李希曼此曲,心中頗受觸動。
那夜此曲落定,李希曼與他已各自有了決絕意。莫相識?想的太容易了。
無非是這樣的意思,陳生當時便明白了。
李希曼不會允許的莫相識,他同樣不會允許。而畫地為牢,又不是他願意的。
那便各自成全吧。
各自成全。
不知不覺中,陳生手下的秋風詞已全然沒有了悲秋之意,相思的盡頭是什麼呢?
陳生不要假裝灑脫,也不要坐困愁城,他寧願成全。
就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陳生只是按照李希曼那天夜裡作的,稍用技法修飾,簡單單彈出來了。
連他自己也不明確此曲如何,他甚至都快忘了,這首曲子將導引這琴館命運。
陳生作完,沒有言語,只靜靜看著計梅白。
計梅白道,「這個曲子,彈得不對。」
陳生聞言,道,「請大師彈此曲。」
計梅白撫上手中琴,仿似正撫摸著他彩霞般輝煌的榮耀。
琴音響起,婉轉淒切,餘韻旖旎。
陳生聽著,微微地笑了。
琴音本是千古不變的,無論世事怎麼變,人心怎麼變。能讓琴聲變遷的,是奏者的心境,也是聽者的耳朵。七弦琴的技法並不難,最基礎的只有八種,而一切技法純熟之後,若追求音聲旖旎、融和中西是一條路,則以琴問世間、以琴問己心是截然相反的另一條道路。
哪一條才是正道呢?
求旖旎者得旖旎,求己心者得己心。
陳生聽聞計梅白奏完此曲,未置一詞。
開指於弦上,續以廣陵散。
直到正午,人潮散去。
陳生把琴裝進琴套,告辭離去。
眾人茫茫然地散開,以為會有的爭執與辯論未曾有,甚至從廣陵散開始,計大師與陳生只顧著一首一首接著彈,仿似真的只是一場無言的切磋。
顧望之走在人潮里,腦海里回想著那一日陳生的話。
「那麼不要說、不要想。聽就可以了。」
「沒有誰能被稱為希聲,那樣太狂妄自大了。我加了偏旁,變成稀疏的聲音。」
回去的路上,顧望之心中崩塌的那一塊,被新的力量取代了。
陳生的音聲里,有一種包容,就好像春光乍泄,寵辱不驚。
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眾人都未曾料到的,是從此之後,稀聲琴館與吳門齊名。那一場沒有輸贏的切磋,在很多年後,仍被琴者津津樂道。
☆、下篇
下午兩點。
「嗯,秦老師。」陳生少有的嚴肅,「這個曲子,用其他彈法彈一遍。」
「……這。」坐在琴前的年輕女人有些為難。
陳生明了,道,「沒事,我們會在一個禮拜里答覆你的。」
「一定要兩種彈法麼?」周老師問。他們約好了,他和陳生都同意才能用。周老師挑選的沒有陳生那麼嚴。
「也不一定,問一問而已。」陳生道,「琴師再來兩個就可以了。」
「對。」周老師道。
直到下午四點,所有琴師散光。
陳生問他中意哪個。周老師道,「陳生,我們選琴師用的什麼標準。」
陳生想了一陣子,答得仿似沒答,「如果辦琴館是為了發揚七弦琴,選琴師肯定是選能讓學生學得好的。師德與技法並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