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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4:37 作者: 周不晚
    李希曼按照說的作,陳生繼續念,直到整段結束。

    「再一遍。」

    李希曼勉勉強強彈下去,到停住的地方,陳生開口提醒。

    「彈。」

    李希曼不知道彈了多少遍,也不知道陳生為什麼少有地認真,讓她學到會為止。

    陳生道,「行了。」

    李希曼翻掌看自己磨出薄繭的名指,道,「這樣可以了?」

    陳生坐到一旁,「明天繼續。」

    李希曼有些詫異,應了一聲「哦。反正我也沒事,那就學學吧。」

    陳生笑道,「白天沒事多練。」

    李希曼之後沒有再去琴課,每夜陳生在書房裡教她,不多日下來,數首曲子已是信手拈來。

    那夜,李希曼笑道,「你真打算讓我去教琴?」

    陳生道,「沒有。」

    「那你費心教我做什麼?」李希曼道。

    「你不想學?」

    「想學想學。」李希曼笑道,「既然你這麼好,以後每天學完了,做夜宵犒勞你。」

    陳生輕輕笑了,「你做的能吃麼?」

    「哼,明天開始。」李希曼把琴抱起,裝回匣子裡,重新擺上陳生那盞。

    周末,顧望之來到吳門琴館,至今上了三四節,她學得苦惱,每每快到下節課上課,才把上節課的指法掌握。對齊老師也頗有微詞,於是不管她臉色如何,只想著專心學琴,等這一期結束了另覓良師。

    「這節課我們學酒狂,上節課的秋風詞一起彈一遍。」

    差生總是容易和差生交朋友,顧望之很有默契地與差同學互望一眼。

    那短短的一瞬間,已是等同對話。

    你會了麼。

    沒會。

    我也沒練好。

    這種日子什麼時候到頭。

    樂聲起。

    有兩個不和諧的聲音。

    或者說,只有一半聲音算是和諧。

    而彈罷,齊老師沒有說什麼,只道,「譜子翻到陽關三疊。」

    顧望之無語地跟著翻譜子。

    課過去半個多鐘頭,客廳里坐著的文老師聽見門外有敲門聲,琴館的門很奇怪地沒有裝貓眼,她只以為是遲到的學生,喊道,「請進,門沒鎖。」

    進來的人是不該來的人。

    文老師看見她的時候愣了愣。

    陳生禮貌地笑了笑,「文老師,好久不見。」他背後豎直地背著琴,琴套黑色。

    文老師請陳生進來以後,沒有泡茶,只道,「坐。」

    陳生將琴一橫放在長桌上,如同旁邊的一把蕉葉琴一般。不過他把琴放在了長桌主座處,顯眼的位置,自己也在主座坐下。

    文老師面上神色有點怪異,而良好的涵養不至於讓她說不合適的話,笑道,「陳生,你怎麼忽然想起過來了。」

    「我來碰碰運氣,能不能遇見計大師。」

    「那你恐怕今天白來了,計老師不在。」

    「沒事」,陳生笑了笑,「不知道現在授課的是哪位老師?」

    琴室里樂聲傳出,文老師道,「現在是齊老師和秦老師。」

    陳生道,「聽說吳門副館主也姓齊。」

    「不錯,就是這位。」

    陳生笑道,「那她一定不介意切磋一下琴藝。」

    文老師聞言笑了,吳門琴館自不是全然浪得虛名,她胸有成竹,「那等齊老師課結束了,我問齊老師願不願意。」

    「好。」陳生笑道。

    陳生將琴從琴套中取出,試音調弦。

    待一切妥當,他望了望吳門的陳設。

    一如當初,清清冷冷,仿似不食人間煙火。

    若多些生氣就好了,他心中道。

    顧望之很是煩躁,她沒有會,齊老師知道她沒有會,可齊老師不理她。

    完全沒有安全感,整個人都不好了。顧望之心中止不住吐槽,她幾乎能看得見自己頭上琴弦般繃得直直的黑線。

    雖說不會,也不想再問,完全沒有學的動力……

    顧望之一聽下課,拿起包,立即往門外走,身後尾隨著另外三人。

    她正愁眉苦臉地走至客廳,意識到有一個人坐在客廳長桌主座----從琴室一出門便可見的地方。她直覺背後的同學停下了腳步,便抬眼看去。

    陳生。

    他望著琴室里出來的一隊同學,溫和地笑了,不向具體的某人,而是他們全部。見此笑,如同春風拂面、包容萬物,他們略微詫異。

    她自然吃驚,然而心中的不快卻莫名衝散了一大半,不得不承認,再度看見陳生,已有些久遠之感了。

    陳生垂首,十指如雨。

    聲如金石,鏗鏘有力。

    左手抑揚,右手徘徊。出入律呂,屈伸低昂。

    宛若飲馬長城,高山流水。

    此曲流水。一時之間,滿室如同清泉初漏於山石。至曲聲徘徊激盪處,似蛟龍怒吼,澎湃沸騰,聞之莫不若坐危舟過巫峽,目眩神移,驚心動魄。

    自兩個琴室走出的學生各自駐足而聽,屏息不言。

    曲子很長,而待到一曲終了,滿室寂然。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顧望之愣愣的看著陳生,心中某塊地方在無聲中崩塌。

    為什麼道德崩壞的人,可以成為此等音樂的主人。

    顧望之不知道答案,但是她明白,有件事她錯了:

    陳生不是垃圾。

    過了好一陣子,齊老師從站滿整個走廊的學生後方走出來。

    陳生雙手離琴,一如既往溫和,「齊老師。」

    齊老師點了點頭,眼神中有半分遲疑,半分彷徨。

    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齊老師,有何指教?」陳生輕輕地,說道。

    齊老師緩緩看了他一眼,垂首再仰頭,終於道,「沒有。」

    「齊老師謙虛了。」陳生道。

    「館主……」顧望之低聲道,仿佛仍在錯愕之中。

    「望之。」陳生淺笑示意。

    顧望之對這稱呼略不習慣。

    陳生解釋道,「那天我聽見一個學生那麼叫你,覺得好聽,也跟他學了。」

    另外一個差生輕拍顧望之,「他是?」

    「我是稀聲琴館的琴師陳生。」陳生用恰恰能被所有人聽見的聲音,低聲道。

    眾同學聽聞,無不詫異,一人道,「是那個貼吧里滿滿黑料的稀聲館主?」

    陳生笑道,「是我。」

    君子坦蕩蕩,眾人聽他答得自然誠懇,打心底對那黑料不再有願意相信之意。

    似乎半點挑釁的意思都沒有,而文老師不可能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陳生,」文老師笑道,「禮拜一計老師來,你與他請教一下吧。」

    「禮拜一我上班。」陳生此句煞風景。

    「不如下周這個時間吧。」陳生道,「依舊是吳門琴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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