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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4:37 作者: 周不晚
    臨下課之前,往往會個人歸個人彈得樂聲嘈雜。

    唯獨那一次,其他三人靜默不作了。

    只有一個聲音在響:

    陳生彈著酒狂,不疾不徐,一氣呵成。

    卻不是按照他教的,甚至,在場的人沒有都很久沒有講話,沒有誰敢說他的演奏不如計梅白。連他計梅白自己也不敢。

    他知道,那一次,他被陳生超越、擯棄了。

    從此以後,兩人之間有了芥蒂。

    直到陳生改投一個無名琴客門下,再後自立門戶。

    每當被人問起師承何處,無論問者意圖褒貶,他總笑答,「總之,不是計梅白門下。」

    他拒絕承認曾經是他的學生,便是見面如未見,相視如無人了。

    計梅白心中有了思量。

    師者,師德第一。

    尤其是琴這般,聞聲如聞人的樂器,師德與技藝是學生選琴師的首要標準。

    兩周之後的周六上午,陳生如往日稍早些坐在琴室等候。

    信手奏一曲梅花三弄,接著一曲平沙落雁。

    待奏到一半,一個學生來了,陳生微抬起頭示意。

    往往有學生來到,陳生作完一曲便不再作,今日亦是如此。很快,第二第三個學生都到了,漸漸地,竊竊私語著。

    陳生笑道,「在說什麼呢。」

    幾個學生互相看看,沒人言語,直到最後一個學生來了。

    確是開口捅破了所有人議論著的事。

    「館主,我聽見一件事。」

    「怎麼改叫館主了。」陳生微微揚了眉毛。

    「你聽說了麼?」

    「你沒說什麼事,我怎麼聽說。」陳生道。

    「劫持那件事,妻子被劫持,你冷眼旁觀、見死不救。你能澄清一下麼?」話語落定,其餘三個同學目光轉向此處。

    陳生道,「你們對解釋這麼執著?」

    「沒錯。我聽說,望之正是因為看見此事,不願再來上課。」下面一個同學接道。

    「如果這就是事實呢,」陳生平靜地拂過琴弦,「你們打算離開麼?」

    眾學生不語。

    「那我也留不住你們的。」 陳生笑道,「還沒有上的課學費可以退。支付寶還是微信?」

    起頭的學生道,「我不會離開。既然你坦蕩。」

    陳生看向他,道,「可以。這節課只你一人,這個班上完解散。」

    「我也不退。」「我也是。」

    另外兩個學生接道。

    「考慮清楚了?」

    「嗯。」

    「那開始上課吧。」陳生道,「這節課瀟湘水雲,離高階課程完結不遠,退了自找麻煩。有什麼不滿忍著好了。」

    那次小風波平息下來。接下來一段日子,寒冷的風仿佛吹透了琴館,學生日漸稀少。

    新的班不再開,陳生的學生中途退課的越來越多,後來波及到整個周老師、寧老師。

    陳生坐在冷清清的琴館裡,依然奏著梅花三弄。直到周老師走進,也沒有抬頭,道「你來了。」

    周老師仍舊是那副樣子,「最近接的案子多了,忙得要死。現在琴館沒生意,否則我也顧不過來。」

    陳生笑道,「你這是在安慰我麼?怎麼聽起來像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周老師笑道,「你心寬就好。不過,你有試過搜尋引擎里輸我們琴館麼?」

    陳生道,「沒有,都說了什麼?」

    周老師道,「你。」

    陳生悠悠嘆了口氣,「說下去。」

    周老師道,「說你琴品差,人品更差。」

    陳生道,「還說什麼。」

    「我問你,劫持的事是真的麼。」

    「我也希望不是真的。」陳生仍舊風輕雲淡笑著。

    「你不肯出錢,寧可劫匪殺了李希曼?」周老師微微眯起眼睛。

    「嗯。」陳生笑容未變,手下樂聲不減。

    「陳生,到底出什麼事情了。」周老師伸手按住陳生的右手,撞上琴弦,毀了整首曲子。

    「你希望聽見什麼呢?」陳生抬眼看他,眸子裡依然帶一點光澤,甚至不顯黯淡。

    「我問你,稀聲琴館,你是不是想毀了它?」

    陳生道,「不想,我會想辦法的。」

    「現在名聲毀了,你想什麼辦法?」

    陳生道,「現在沒有主意。」

    「陳生,你到底怎麼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陳生不答,卻道,「實在不行去踢館。」

    周老師啞口無言,終於大笑,「你開什麼玩笑。」

    「萬不得已再去。」

    「你說真的?」周老師表情奇怪,「第一,奏琴怎麼分優劣?第二,要是館主輸了落荒而逃,琴館從此變成笑話。」

    「第一,奏琴不好分優劣。現在要分優劣,要麼強行分,要麼另闢蹊蹺。」陳生笑了一下,抬手再奏,「第二,以免館主丟臉毀琴館,從現在開始,名義上館主是你。」

    周老師的臉色像吃了一口胡椒粉。

    夜裡,李希曼回到家中,見陳生坐在客廳吸菸。李希曼喝過酒,陳生聞見她身上飄來的淡淡酒味。

    「你在想什麼?」李希曼倚在玄關,語中帶笑。

    陳生將菸灰彈掉半截,「有什麼事?」

    「你過來,聽我彈琴。」李希曼道,便逕自往書房走。

    陳生進屋的時候,見李希曼正從柜子里拿出琴匣,掰開金屬鎖扣,啟匣抱出一把暗紅鳳勢式七弦琴,「幫個忙。」

    陳生把琴桌上自己的琴擺到書桌上。

    李希曼放穩了琴,道,「我還是喜歡這一把。」她輕輕試了一段,開始彈。

    彈的秋風詞,很簡單的一首。

    陳生靜靜聽著。

    旁人彈奏此首,往往放緩節奏,以顯音聲婉轉淒切。李希曼前幾句彈得正常。直至「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忽然轉快,用力輕極。

    後兩句依舊輕盈,卻不失力道,似墜入回憶,往事連綿。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兀地轉慢,幾乎一字一頓的,每個音韻味悠長,沉如深井落石。再作一遍,左手抹弦停頓得剛剛好,又用足了力道,仿似要抹去那一段沉湎於回憶的日子。

    「如何?」一曲終了,李希曼轉身向他道。

    陳生道,「意思夠了,火候不夠,你要再練。」

    李希曼笑,「這是褒,還是貶?」

    陳生道,「彈陽關三疊。」

    李希曼便如言繼續。

    彈到不流暢的地方,陳生合起她的譜子,道,「譜子該在心裡,不在紙上。」

    「背不出來。」李希曼道。

    「我幫你背,」他把譜子放在一邊,道,「抹五弦,七徽上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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