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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4:37 作者: 周不晚
交錢時候,顧望之笑道,「這裡價錢幾乎是那裡兩倍。琴的租金還不止兩倍。」
文老師笑道,「我們這裡的老師有水平,值這個價錢。」
顧望之但笑不語。
進了琴室,見布局與稀聲無二。
坐席上的琴師是個三十五六的女人,保養得很好,完全沒有李希曼的放浪形骸。
她端莊地坐在琴桌上,畫過淡淡的妝,越發顯得清俊。顧望之不得不承認,她若年輕幾歲一定漂亮。不知為什麼,她總慣性地將這兩人對比。
從顧望之進去到落座,琴師只看了她一眼,沒有問候,沒有笑容。這讓顧望之心中有些不適,心中道:大約是太有才氣的人,總是有些脾氣的。
轉而又想:陳生沒有脾氣,和善極了,竟然是因為沒有才華?她被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維嚇到,立即終止,回到琴課上。
顧望之和很多練琴的人一樣,是半路出家。而她似乎天賦有限,無論如何都是琴室同學裡最差的一個……也不能這樣說,另有一個同學很差,也是彈來彈去摸不著北。
吳門教琴時,琴師主要動嘴,一節課下來,把要點講一遍,其餘時間讓學生自己練。
這讓接受應試教育至今的顧望之很受不了。快到下課了,她請老師下來指點。
老師看了一眼,過了幾秒終於肯站起來,走近幾部,離她一琴之隔,遠遠道,「徽位錯了。九徽。」
「九徽。九徽在哪裡你知道嗎?」
顧望之一個徽位一個徽位數過去,就差念出來:一、二、三……
她餘光看得見老師想翻白眼又不能翻,眼睛像被戳了一樣。心中頗為不爽。
心道:一節課下來也沒見演示兩回,現在讓你幫忙指點,半死不活。
她今天脾氣似乎特變大,道,「我要是會還來學什麼。」
老師似乎沒料到她這麼說,氣得那白眼立刻翻上去了。
顧望之心中無語。
聽到那老師說,「我教了,只要有人會就不是我的問題。」
顧望之一聽頓時來氣,笑道,「你收我學費了。」
老師道,「不想學了退課。」
顧望之實在沒想到老師能這麼說話,氣得一時沒了言語。
「既然都會了,那就下課吧。」那老師轉身就走。
顧望之一字一頓道,「為人師表。」
之後差點吵起來。
文老師來把兩人勸開。
事後文老師安慰她道,「沒事沒事,不會再給你補補。」她靠近一點,低聲說秘密似的道,「今天等一會兒計老師來,你能跟他請教請教。」
顧望之微微皺了皺眉,道,「好。」
她從來不把盛名太當一回事,所以得知有同學從杭州乘高鐵過來上一節這老師的課以後立刻回去,她詫異不已。心道:花錢受氣?
口中道,「這個老師好像水平很高的樣子。」
語氣卻全無誇讚。
文老師道:「齊老師是我們的副館主,水平自然不會差。」
顧望之心道:難怪有人趨之若鶩。
今天聽見她彈奏秋風詞,技法自然是極好的,可除此之外,意境很難說。
雖然,意境這種東西很虛,很玄。可既然是意境,便不會對外行有所排斥,不會因外行而分辨不出好壞。這就像一個美人,只要真的有可取之處,便不會有人能說她丑;而如果非要比較哪個美人更美,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了。所以這時候,得名利者得天下。
就在進吳門的第一天,中二的顧望之窺透了吳門的奧妙。心中莫名地幾分失落。
大約一刻鐘之後,計梅白大師來到琴館。
顧望之第一次見到他,只覺比百度里看見的更多些白頭髮。
若說玉樹臨風,肯定是比不上陳生的……今天她的腦子像爆米花爐子,一團烏七八糟炸開。她用力拍了拍腦袋。
計梅白看著她拍腦袋。
她忙站起來道,「計老師好。」
計梅白微微點頭,將疑問的目光投向夫人。文老師便道,「這個孩子是齊老師課上的學生。有些問題想問你。」
「你學到哪兒了?」
「練習曲第三首。」
計梅白明顯楞了一下,看了夫人一眼,「有什麼問題?」
年長者有這個好處,對小輩脾氣往往不會太差。
顧望之遂走到琴邊,一邊自己彈著,一邊請計老師糾正。不多時,問題得了解決。解決了才知,原來不是技法難,而是齊老師太過「言簡意賅」。她道過謝後,心情舒坦不少,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這一句。
「計大師,我聽說您是稀聲館主陳生的老師。」
計大師聞言再度上下打量她一番。
顧望之乾脆把想問的全部抖出來,「計大師,在您看來,他是個怎樣的人。」
計大師請她坐下,問她怎麼回說起這。
顧望之道,「實不相瞞,我不久前仍是陳生的學生。覺得他……有說不出的感覺。」
計梅白道,「具體是什麼事,讓你選擇來吳門?」
顧望之道,「這個人奇怪得很。他看起來很溫和,實際上無情無義,做出來的事情令人髮指。」
計梅白笑道,「令人髮指怎麼說?無情無義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倒也不虧的。」
顧望之趕緊問,「怎麼說?」
計梅白淺術因緣,偶有避忌,「陳生自恃有天賦,拒絕承認我曾是教他一切技法的老師。這也罷,我不稀罕他一個學生。而他驕傲自負,從此長進甚微。他曾當面批駁我的曲藝不如他,批駁的又是我的代表作,我自然難以容忍他。」
顧望之截取下來幾句做有效信息,對兩人之間的事已有了大致猜測。
原來是衝撞過你……心中更多卻道計梅白小器。顧望之想著,既然計大師告訴她了,自己不講也太不厚道,於是道,「不久前,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顧望之簡略地講了那段事情。
計梅白聽聞之後,神情有些異樣,「你確定是這樣?」
顧望之不知道他為何會這樣反應,道,「我沒有添油加醋。」
計梅白心中道,陳生雖然恃才而驕,卻應該不至於見死不救。聽琴音,能聽出人心。計梅白口中只道,「大概是我看錯他了。」
顧望之告辭之後,計梅白飲茶一口,回想起那段時日,那個人。
他視陳生為得意弟子,陳生所有的技法由他親自教授,但剛彈到酒狂。他演示那首曲子的時候。
他看見陳生皺起了眉頭,久久沒有解開,當時沒有發生爭執,甚至連言語也沒有,而他明白,陳生對此頗有看法。要知道,酒狂是他最被世人讚譽的曲子之一啊。
那節課里,只學了前半段,在學生自己練的時候,陳生彈完了整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