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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2:03 作者: 瓜栗閒閒
縱然有趙媽媽睡在外間的小塌上相陪, 失去了帶給她安全感的枕邊人後,幼雲只能僵直地仰躺在空蕩蕩的大床上,盯著頭頂床幔上金線繡成的一對比翼鳥睜眼到天明。
今日的晨間梳洗很簡單,彩鴿幾乎沒費什麼功夫就替幼雲梳好了髮髻, 統共只用了一根白玉掛珠長簪並兩支素銀蝶花吊穗釵,可幼雲猶嫌不夠素簡, 連腕兒上玉鐲也不肯戴了, 夏菱只好翻找出一對被丟棄在角落的鑲珠素紋銀鐲才算勉強過關。
趙媽媽斟酌再三, 還是覺得堂堂端王妃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出去見人不好看, 硬按著原打算不施粉黛的幼雲重新坐下,指揮丫鬟們在她眼下加蓋了幾層脂粉,方才放她出去用早飯。
桌上熱騰騰的早飯剛擺齊, 黎秉恪便夾帶著一縷露氣頗重的涼風匆匆進了屋。
幼雲看了看他疲憊的臉色, 也沒多話,只招呼著他趕緊坐下,又叫站在桌邊預備布菜的彩鷺彩鴿都退出去, 屋裡獨留他們夫妻二人趁著這點兒空隙說說話。
因今日時間緊張, 用完早飯就得立刻啟程去國公府弔唁, 夫妻倆便把那食不言寢不語的古板規矩暫且放一放,對捧著甜絲絲的紅豆百合小米粥,你一問我一答地說了起來。
幼雲自然是先揀了最要緊的來問:「父皇他昨日醒了後怎麼樣了?瞧著可還好?」不是盼著他老人家不好,也別太好就成。
黎秉恪夾了一筷子三鮮燙乾絲,側頭瞥了一眼關得嚴實的門窗,放心地直言道:「父皇醒是醒了,但終究是上了年紀,經此一難,身子也癱了,說話含糊不清,此前最懂他心意的李公公也嚇瘋了,現下只有近身服侍父皇多年的黃公公還能半猜半蒙的聽懂幾句話兒。」
幼雲低頭想像了一下往日說一不二的老皇帝如今猶如困獸般躺在床上,還眼斜口歪流哈喇子的狼狽樣兒,唇邊嘲諷地笑了笑。
「那…父皇可有說如何懲辦那些逆黨?」幼雲其實覺得這話幾乎等於白問,老皇帝都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了,一應大小事務還不是皇后母子三人說啥就是啥,不管老皇帝哼哼唧唧的是何意思,見風使舵的翻譯機黃公公自然會一概按照新掌權人想要的結果去翻譯啦。
果然,黎秉恪面上一派雲淡風輕,答起話兒來輕飄飄的,卻令幼雲微驚了一下:「父皇說他要傳位給皇兄,如何處置那幫亂臣賊子也都交由皇兄自去裁奪。」
短短兩句話,幼雲聽得胸口怦怦直跳,能夠決定一堆官宦人家是雞犬升天還是粉身碎骨的大事就這麼一夜之間便塵埃落定了?
看來太子自從愛情幻想破滅後行動起來挺快呀,老皇帝昨日剛醒,今日他就迫不及待地讓黃公公翻譯出了這番話,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的,還以為他還要裝模作樣地扮幾天床前孝子,再像小媳婦似的羞羞答答地提起繼位一事呢。
幼雲給一臉理所當然的黎秉恪遞去了一個「我懂我懂」的眼神,夫妻倆默契的微笑了一下,那感覺就像是一對壞事做慣的賊夫妻在關起門來清點戰利品似的。
幼雲兩三口吃完剩下的半個黃魚春卷,順嘴又問道:「登基大典定在了哪日?」太子總不會急不可耐得明日就要坐上那把金燦燦的龍椅罷?
「五日後,咱們得先送舅父出殯。」呼吸沉重的黎秉恪喝下了最後一點熱乎乎的甜粥,可是後背冒了些汗也不覺得暖,反而從腳底板升上來一股寒氣,令他的心如凍結般墜墜的難受。
幼雲就著一碗軟爛入味的醬蒸牛腩撥拉完半碗小米粥,心下粗略地算了一下,五天後出殯也就是說宋老國公統共才停靈七天,對於動不動就要請一籮筐的高僧來做滿七七四十九天法事的權爵人家來說,這是很匆忙的了。
黎秉恪默然地盯著面前空落落的青釉碗,因連日操勞而略顯憔悴的俊容上慢慢浮現出一抹愧色,一時間,舅父握著他的手寫就的幾幅大字、每年生辰送他的那些稀罕物件以及歇宿在國公府時的一粥一飯,都在腦內來回滾過,叫他心裡不得好受。
美人傷心總是更令人心疼,幼雲見此也沒了用飯的心思,撂下碗筷輕輕安慰道:「國公府上下必能明白此中利害,老國公在天有靈也不會責怪我們的。」
黎秉恪聞言閉著眼點點頭,眼下還有一干逆黨要與他們清算,出逃的靖王和福王世子又尚未沒追回,太子黨的功臣們也還沒得到應有的升擢,皇宮及幾家皇親重臣的府邸也得從上到下摸排一遍漏網的暗樁奸細,這些都需要太子儘快登基才能名正言順地動刀。
但若死於逆黨刀下的國舅還未下葬,太子便急著舉辦登基大典,那也太冷情太不體面了,是以須得儘快辦結宋老國公的喪事,才好排布後面的樁樁大事。
幼雲猜想,宋老太太那樣通透明事理的人必是能理解以上種種緣由的,只不知那個最愛與嬌俏的小姑娘處在一塊兒說說笑笑的小老太,眼睜睜看著相伴大半輩子的丈夫橫死眼前,往後餘生還能不能似從前那樣開懷大笑了。
靜默了半晌後,心事重重的夫妻倆互相攙扶著起身,各自理了理素淨的衣裳,不敢誤了時辰,不約而同地深深嘆了口氣,攜手出門登車前去國公府弔唁。
今日這樣哀天叩地的場景,幼雲上一次見是在許老太太的靈堂,而宋家此時的滔天悲意還要遠遠勝過那回。
幼雲一路走來,只見國公府從石獅子鎮守的外院門到掛滿孝飾的內宅門扇扇大開,門窗上俱糊著白紙,靈堂外孝棚喪幡一一齊備,靈堂內香燭輓聯井井有條,府內僕從雖神色悲戚倒也迎送得體,顯見是有當家太太盡心操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