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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2:03 作者: 瓜栗閒閒
走在六棱石子小路上,一個多日不見的修長身影攔住了幼雲的去路,這回王保很有眼色,不用黎秉恪給他遞眼刀就先退出了幾步,順便還把前後提燈的宮婢也驅散開去。
幼雲抬頭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深邃夜空,正想睜眼瞎扯一些月亮真圓、星星真好看之類的廢話來開場,今日重穿了一身緋色衣袍的黎秉恪便搶先開口道:「今夜席間你都沒看我。」
此話之怪異、語氣之委屈令幼雲措手不及,抬頭看見少年紅唇微抿的麗容,頭腦一團漿糊失去了指揮力,嘴巴便很誠實:「還不是因為你太好看嘛,聖上賜宴我總不能一直坐在那裡傻笑罷。」
「哦,原來如此。」黎秉恪笑如繁花盛開,毫無抵抗力的幼雲又被迷了眼,傻傻站在原地一會兒後才眨眼醒神。
「我關在錦元宮清修,好幾個月沒見皇后娘娘了,今夜娘娘突然很和氣地對我笑了一下,你可知這是為何?」幼雲疑竇未解,思來想去仍覺得問誰都不如直接問未婚夫。
「你怎麼不說好幾個月都沒見我了?」黎秉恪背著一汪暗波起伏的池水負手而立,語氣親昵又帶有調侃,「母后如此,大概是因為見我夫憑妻貴,大半年裡陸續得了不少實在的好處罷。」
夫憑妻貴?玄陽元女的濾鏡是有多厚,老皇帝連婆媳關係都順手幫她打通了。
幼雲心頭一松,和兩步外的緋衣少年相視而笑。
第四十四章
當臘月凜冽的寒風把廊下金繡銀織的連珠大紅燈籠吹得上下翻飛時, 整日關在錦元宮東偏殿的幼雲便知又一個新年翩然而至了。
不出幼雲所料的是,老皇帝自上回家宴後撐不過一個月就又病倒了,太醫們獻了好幾副方子均不見效,現下只靠道士們的那些花花綠綠的丹藥勉強吊著弱如殘燭的老皇帝, 因而這個新年宮裡宮外都過得極其冷清。
皇親國戚、權爵勛貴尚且得夾著尾巴小心行事, 生怕被久臥病床、性情愈加暴戾的老皇帝抓到錯處, 那些普通官宦人家就更不敢造次了,原本喜氣洋洋的春節愣是過得比皇帝駕崩還肅穆寂寥。
自出了正月開始, 老皇帝又接連做了二十多天的噩夢, 每場夢裡必定有一黑衣歹人將護他升仙的玄陽元女擄走,連帶著他的死法也千奇百怪,從萬箭穿心到筋骨寸斷,從身困火場到失足溺水, 統統體驗了個遍,幼雲被召進乾元殿時, 他已被折磨得人鬼不分了。
「李元寶, 把他們都給朕趕出去!快去呀!他們都是被妖怪附了身!」老皇帝披頭散髮的躺在明黃被褥鋪就的龍床上, 口裡聲嘶力竭地叫罵著。
「陛下, 玄陽元女來了。」滿頭冷汗的李元寶回身瞥了一眼被王保帶進來的素衣身影,趕緊挪動胖滾滾的身軀退到一邊。
臨時被召來的幼雲頂著周貴妃母子不善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越過一地碎瓷, 在經過黎秉恪身旁時微微低頭, 正好撞上他那晶瑩如雪的雙眸,他不過是微微點了一下頭,幼雲便覺心裡安定了不少。
還不等幼雲跪到床邊, 老皇帝忽地掙紮起身, 被床沿上坐著的皇后半扶半抱著歪靠在床頭, 顫抖著一隻枯黃嶙峋的老手指向下頭跪地的兒孫,有氣無力道:「恪兒,恪兒呢?快過來。」
下首跪得筆直的黎秉恪心裡一動,他已經記不清父皇上一次叫他恪兒是什麼時候了,父子倆見面回回都是劍拔弩張,豎子、孽障都算好聽的了。
皇后和周貴妃伴君多年,一下就聽出了皇帝語氣里的軟和之意,兩人一個臉色黑如焦炭,十根蔥管般的指甲深深扎進手心,一個眼睛發亮,連忙使了一個嬤嬤去把不情不願的黎秉恪給拽上來。
老皇帝咳喘連連,已無餘力去細細打量眾人的神情,只看著床下並排垂首的一對金童玉女低笑了兩聲,渾濁發黃的眼珠里現出一絲熱烈的希冀,連連點頭道:「好,真好,看見你們處在一塊兒朕便放心多了。皇后,兩個孩子還有幾天成婚來著?」
「回陛下,日子定在三月初六,算上今日也只有三天了。」皇后抱著病骨支離的皇帝,見他神智不清得連最關心的日子也記不清了,不免心下一片悽然。
「好,今兒就放玄陽元女回她本家罷,想必還有一應陪嫁僕從物什要料理。咳咳,朕贈予她的嫁妝呢?可都齊備了?」老皇帝幾經病苦,已然將玄陽元女和金丹視為最後的救命稻草,容不得一絲疏忽怠慢。
皇后握著老皇帝的肩頭微微側身,面對著下首的周貴妃含笑道:「陛下放心,按您說的樣樣都挑上品的來,上元節前便已打點妥當了,明兒便著人送進王府去。」
老皇帝還想問些什麼,奈何力已使盡,只得仰面躺在皇后懷裡急急喘氣,周貴妃受寵多年,如今眼瞧著皇帝如此偏心,當下便直直的對著皇后目露凶光,直到眾人告退時屋內仍瀰漫著濃重的硝煙味。
幼雲被特許提早一天回家,喜出望外之下也懶得搭理虎視眈眈的周貴妃母子,內心一片歡呼雀躍,只礙於皇宮人多眼雜不敢太過招搖,生生忍到一腳踏進家門才敢松下麵皮笑了出來。
與幼雲一年前離家入殿時不同,這回林家眾人雖然依舊拉著她泣淚連連,但大多是邊笑邊哭,骨肉重聚的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林老爹思女心切,同一群女眷圍著幼雲哭了好半晌什麼也沒顧得上,全靠已為人父的林行策在外端茶送水,廣撒銀錢,穩妥地送走了一群趕著回宮的內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