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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2:03 作者: 瓜栗閒閒
    婦人打扮的舒雲幾乎是虛浮著腳步跌進門來的,春溪眼疾手快地一把扶過她,半撐著她的身子才堪堪穩住。

    「祖母,幼雲她……」舒雲哽咽著沒說幾個字便站在堂中滾下淚來。

    年前諸事繁雜,馬失前蹄的道士們力勸老皇帝緩一緩再為玄陽元女過禮,老皇帝耐著性子等到大年初三,終於按耐不住欣喜欲狂的心情,下旨為林家幼女舉行了加封禮,尊她為玄陽元女,供於三清殿內。

    哦,三清殿就在京城三環邊兒上長清觀里,為迎接玄陽元女入住,現下工部正在加班加點地大修中。

    「大過年的,你是剛過門的新媳婦,在婆家可不興哭。」林老太太疲憊至極,還不忘提點孫女,怕她又遭婆母刁難,初雲聽了消息已病倒在床,舒雲可不能再出什麼岔子了。

    陸氏兩眼腫如核桃,呆傻地坐在角落裡,一方慘白手帕早不知何時掉落在腳邊,口裡不住地念叨著:「都怪我,都怪我……」

    不過幾天的功夫,林知時已然白髮叢生,了無生氣地癱坐在大椅上,腦內不停地閃現出一張張太子黨同僚的面孔,或同情或愧疚或欽佩,心下更是一番痛楚。

    他究竟是做了什麼孽?折了一個閨女去填二房的坑還不夠,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又貢出了一個閨女去給太子避禍!

    舒雲兩邊看看愁雲慘澹的父親母親,猶如驚鳥一隻,繞樹三匝也無枝可依,只好一頭撲在林老太太的膝上,抽噎著哭道:「為何…為何偏偏選中了九妹呢?」

    「因為我命好唄。」幼雲大力掀翻氈簾,昂首挺胸,笑靨如花,快步走進堂中,嗓音清亮地嗔道:「瞧瞧,這才卯初一刻呢,怎麼不多睡會兒,又背著我聚在一塊兒哭了!快快收了淚,咱們傳人擺早飯罷。」

    舒雲聞聲扭頭看去,冷不防被幼雲仿若無事的笑臉狠刺一下,一陣排山倒海的傷感席捲心頭,霎時間淚如雨下,委頓在地泣不成聲。

    幼雲臉上笑意不減,親熱地伸手扶起她,反過來寬慰她道:「好姐姐,地上涼,咱們快起來。我在家也待不了幾天了,你好歹給我留個笑臉,總不能叫我離家後只記得你這涕泗橫流的醜樣兒罷。」

    舒雲怔怔地望著幼妹,晶瑩的淚珠掛在臉上也顧不得擦,只嗚咽著哭得很壓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幼雲拉著她坐到椅子上,撒嬌似的搖著她的胳膊,語氣一派歡快:「哎呀,別這樣,我又不是去受罪,我是去受供奉的!聖上還特許我上巳節那天御街巡遊呢,多大的榮寵呀!」

    聖旨如山,二月二,玄陽元女入殿,三月三,乘寶車御街巡遊,這些都已是板上釘釘的了。

    「傻孩子,那不是享福,那簡直就是入獄呀!」陸氏趴倒在桌,長長地哭號一聲。

    幼雲自嘲一笑,對,入殿便是坐牢,半步不得出長清觀,尋常也不得見親朋故舊,這些還不是最要命的,最慘的是還只能吃素!

    不過玄陽元女的日常工作很簡單,就是替皇帝老兒的金丹開個光,道士們每煉出一顆丹藥都要她親手供於玉盤內焚香祝禱一番,皇帝服下丹藥後她再充當一下氣氛組,念幾句倆道士自創的狗屁不通的咒語即可。

    當然了,按照道士們本來的設想,念完咒語後,慶王黨的所訴所求都可以由玄陽元女借修道成仙的名義,換個說法向老皇帝吹吹風,那便無事不成了。

    但誰讓他們百密一疏,幼雲又很有犧牲精神地自願頂替了玄靜,這一項兒便可免了。

    幼雲安頓好姐姐,轉頭又得顧著陸氏,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來,仰頭笑道:「母親,那天智塵師太說得很對,路是我自己選的,沒得回頭便不回頭,就去撞一撞南牆,頭破血流又如何,到底也沒把咱們逼死不是?」

    幼雲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兩世為人她很看得開,好吃好喝的坐牢總比太子失勢全家陪葬要好多了罷?兩害相較取其輕,做道姑除了不讓吃肉,其他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林老太太眼窩深陷,面容衰敗,重重嘆息一聲:「唉,見不著家人不是最要緊的,我們就當是你遠嫁他鄉了,只要知道你過得好,不見也無妨。可做這玄陽元女,便是連不能婚配也不能了,豈非終身孤寂?」

    提到這個,崇尚單身快樂的幼雲差點笑出聲來,本朝做媳婦的都是千難萬難,不用嫁人簡直美事一樁好不好!

    林老太太是個封建老婦,姑娘終身不嫁在她眼裡猶如半生盡毀,全然不能理解幼雲的樂得自在,愁悶之下一天三頓飯都沒動筷。

    幼雲數了數自己還能吃肉的日子,深覺時間緊張,連晚間的點心都換成了一碟蘿蔔絲小肉餅,邊吃邊感嘆著:「他們真傻,怎麼就沒有想到佛道不可兼修呢?」

    夏菱繃著一張憤恨的小臉,提起那幫人自然是刀口無德:「他們那是自信天底下只有他們能想出此陰毒法子,得意過頭了唄!況且明…玄靜本就是困在庵里出不來了,換個道觀也是一樣,還省事呢。」

    幼雲嚼著肉餅仔細想了想,又往夏菱樸素的推測上加了一點:「玄靜是聖上親孫女,更容易得聖上信任不說,慶王要是成了玄陽元女之父,那豈不是勝券在握?他最忌憚的嫡庶之別便也不算個事兒了。」

    「姑娘真聰明,待入了殿,那兩個倆道士必不是您的對手!」夏菱一邊誇讚一邊收走空空如也的油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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