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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2:03 作者: 瓜栗閒閒
林老太太怒不可遏,把桌几拍得震天響,厲喝道:「豈由得你放肆!來人,再拿一杯鴆酒來,她不肯喝就給她灌下去!」
兩個粗壯婆子死死按住叫罵不已的嬌雲,她猶如一條甩著尾鰭垂死掙扎的魚,俏臉扭曲,神情可怖,幼雲舒雲心裡一陣泛著噁心的難受,雙雙背過身去不再偷看。
大概是嬌雲的命不該絕在今日,還不等郭媽媽倒好一杯新酒,門外忽地跑進一個老臉皺成一團的婆子,她來報說舅太太已進了二門,正往鶴壽堂這邊過來。
嬌雲一聽也不掙扎了,十根手指慢慢鬆脫了婆子們的衣襟,半瘋半傻地喘著粗氣笑道:「哈哈,我不該死,老、老天不叫我死,這是、這是放我一條生路呢!」
底下的兒孫們聞言俱愣了一下,不約而同地望向堂上的林老太太,老太太躊躇片刻,認命似的緩緩道:「舅太太想必就是來過問此事的,咱們既是一棍子打不散的親家,少不得要老老實實透個底兒了。如今鬧成這樣,以後哥兒姐兒們就更要靠舅老爺多幫襯了。」
林老太太瞧著這滿地的狼藉,接待外客實在不像話,便一揮手叫婆子們把嬌雲架到邊兒上去,暫且容她多活一會兒,下頭的丫鬟手腳利索地揀拾起茶碗的碎瓷兒,郭媽媽則小心地把銀杯白綾藏去了裡間。
張夫人走進來時,林家眾人俱已重整了神色,陸氏假作自然地接了她上坐,又叫幾個孩子來見了禮——除了被扣在一旁的嬌雲。
張夫人略看了看地上沒來得及抹去的茶水漬,便知林家剛剛鬧過一場,她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寒暄了沒幾句便徑直提了起來:「看樣子是我來得不巧了,不過這事兒不來問上一問也是難得安生的,昨兒國公爺就三催四催的了,拖到今日少不得要來叨擾府上一回。」
林老太太心中一刺,面帶羞愧,沉聲道:「我們家出了這樣沒臉的荒唐事,只怕也叫國公府受了帶累,來問一句也是應該的,舅太太儘管說,我們無有不答的。」
張夫人朝滿頭血污、狼狽不堪的嬌雲瞄了一眼,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笑了笑改口道:「原本是想問問究竟是家裡的哪個姑娘出了事,外頭眾說紛紜也沒個准數兒。前夜國公爺在家愁得覺都睡不著,生怕是幼雲出了這個岔子,還是昨兒承宣伯夫人遞話來打了包票說絕不是幼雲,我們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眼下…呵,也不用問了。」
幼雲挨著舅母的大椅抬頭看了看她,見她神色間一片坦然大方,不由得暗嘆:地位高腰杆硬就是不一樣,親疏之別也是可以這麼大剌剌地說出來的。
林知時好似叫人照臉上扇了兩個耳光,羞慚得抬不起頭來,只朝張夫人一拱手,歉然道:「家裡管教不嚴釀此大禍,叫舅老爺舅太太看笑話了。」
「都是親家說什麼笑話不笑話的,不過…府上預備如何了事?」張夫人素不愛囉嗦客套,只揀了最要緊的來問。
「家門不幸,也不怕說出來叫舅太太再笑幾聲,我們婆媳今早腆著臉求到人家的門上去了,唉,沒能成事…為今之計只有先了斷了這丫頭,回頭再想法子慢慢收回些臉面罷。」
嬌雲驚懼交加地搖著頭,縱使嘴裡塞著抹布也奮力哼出了幾聲,張夫人聞聲冷冷地看了看她並未理會,轉過頭寬慰道:「現下外頭還在猜那日掉下來的到底是你家大房的姑娘還是二房的呢,不如趁這空當兒快把該抹去的都抹個乾淨,能叫外頭少議論幾天也是好的,待風聲一過便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在張夫人看來,事情已經發生了,幼雲的堂姐出事總比庶姐出事要好上一點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幼雲只聽了第一句便覺腦袋嗡嗡的,微微側身悄悄看向舒雲,舒雲像只躲在草叢裡卻還是被老鷹捉拿住的兔子,瞪大了秋水般澄澈的眼睛回給她一個驚慌失措的表情,兩姐妹頗有默契的心下一沉。
陸氏也覺出不對來,趕忙殷勤地給張夫人換上一個燒得火熱的手爐,半遮半掩地試探道:「可嘆我們家急得都要一頭撞牆了,外頭的人怎還猜來猜去的?京里說大也不大,七丫頭也出去見過好幾回客,燈會上竟沒人認出她麼?」
憨直的張夫人並未察覺異常,慢條斯理地把手爐塞進暖手抄里,漫不經心地答道:「你家七姑娘掉下樓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帶著面具呢麼,這誰能認得出?我們原還想打聽下是哪個丫鬟跟去的,也好心裡有個底兒,沒成想連那丫鬟都是個臉生的。」
幼雲猛地想起被陸氏打斷了腿的綠蠟,她比丹珠要機靈些,平日都是她跟著嬌雲去赴會見客的,只不過前幾日綠蠟感了風寒,這才換了沒露過面的丹珠頂上,是以外頭沒什麼人認得丹珠。
林老太太半生浮沉何其機敏,眼中精光一閃而過,慢慢坐直身子,心不在焉地吹了吹碗裡的茶葉,接口道:「是了,那面具是在會芳園門口的小攤兒上買的,挑來挑去只有梅花鹿樣式的還能看得過去,姑娘們便都選了一樣的。」
陸氏似是陡然想起什麼,面上未露異色,只在手底下把一方蠶絲手帕揉成了一團捏在手心,幼雲隔著珠簾看不真切,卻和陸氏心有靈犀地記起了同一個富態和氣的身影。
林老太太自也明了,往下再與張夫人閒聊了兩句便作出一副頭痛虛弱狀來,只懇求張夫人將此中內情回去說與國公爺聽聽也就罷了,暫且不要透露半點出去,就讓外頭的人再胡亂猜度幾天,也給林府一個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