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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2:03 作者: 瓜栗閒閒
幼雲壓著步子再次走進許宅時,只覺眼前被陰冷秋風高高吹起的喪幡白得很刺眼,叫她不由地想起了不久前那夜的慘白殘月。
見幡整儀,幼雲和舒雲輕巧地摘下了身上為數不多的素淨飾品交給春桃春溪保管,嬌雲本沒有什麼動作,看了看她倆後,頓了一下才不情不願地解下脖子上一條銀質鑲白瑪瑙蓮花墜項鍊,匆匆塞給了從梧州帶來的貼身丫鬟丹珠。
進了靈堂,廳下的吹班神情麻木地奏著哀樂,廳上披麻戴孝的許陵游跪地慟哭,心交力瘁的許老太醫忙著對前來弔唁致奠的賓客答迎拜送,林老太太見此心酸哀痛之景,一句「節哀順變」在喉嚨里轉了幾圈也沒能說得出口。
幼雲越過祖母略帶佝僂的老弱背影向前看去,忽覺一陣恍惚,仿佛堂上那副底幫頗厚的楠木棺材只是個內里空空的擺設,竟產生了一種溫和慈善的許老太太猶在人世的錯覺。
林知時肅穆恭敬地奉上了一份厚厚的奠儀,又親手寫就一副情重意篤的輓聯帶來好生交給了許老太醫,林家人齊齊整整地在靈前祭奠了好一番方才告辭離去。
臨走時嬌雲排在三姐妹的最前頭,幼雲觀她脊背挺得又硬又直,兩步趕作一步地直出了靈堂,心頭一陣鄙夷,別過頭去恰好看到肩側的舒雲微微回頭,同地下跪著的木然少年郎相視而望了一瞬。
只一瞬,少年郎的眼神里閃爍起幼雲看不懂的微弱光芒。
舒雲猛地轉過頭去,悄悄輕呼出一口氣,緊捏著一方緗色帕子,神色無異地帶著幼雲跟了出去。
遙遠的後來幼雲回憶起這一天才發現,至此之後這兩人在很漫長的一段歲月里都沒有再見過一面了。
許老太太出殯後的第六天,宮裡就傳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對太子黨來說好消息是挺好,但壞消息也實在壞。
好消息是老皇帝的病終於痊癒了,不再整日疑神疑鬼地沒個消停,那壞消息則是——老皇帝的病是兩個道士用三顆丹藥給治好的。
自此聖上更對兩隻藍皮狐狸篤信不疑,原本夾著尾巴過日子的慶王黨一時間心情好過艷陽高照的大晴天,個個耀武揚威起來,還趁機求得聖上給福王的明安郡主和兵部尚書的嫡孫賜了婚,這對太子黨來說可真是雪上加霜。
幼雲其實覺得,興許是前頭的太醫們用心醫治打下的底子好,後面的道士才能趁機摘了桃兒的,可惜了,白白叫對家撿了個漏兒。
老皇帝身體好心情就好,不僅大手一揮赦免了那幾個差點填了炮灰的太醫,甚至還想給兩個救治有功的道士升官封爵。
太子黨很是敏感,立刻拉上中立派對此大張撻伐,極力反對,據宋霓形容,一群慷慨激昂的儒學大師都快把「子不語怪力亂神」掛在嘴邊當口頭禪了才打消了聖上的念頭。
沒能加官晉爵的道士們也沒氣餒,緊趕著於春節前又獻上了兩顆金丹,老皇帝服用後深覺精神倍增,幾有一夜年輕二十歲之奇感。
龍體康愈又幸得仙丹,如此樂事自然得慶賀一番,一向愛熱鬧的老皇帝捻了一晚上稀疏的鬍鬚才終於想出了一個沒什麼新意的「妙」法兒——他要在元宵節前後三日大辦三夜燈會!
幼雲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去。
「上次銀華池辦的龍舟會還叫人心有餘悸呢,這回還鬧得更久了。」幼雲語帶牴觸,拿著一把素銀小鑷子夾了兩粒茹香齋新出的月粼香,小心地放進了近旁桌上的一個紫檀座掐絲琺瑯象鼻香爐中。
這大冷天兒的,窩在家裡吃湯圓不好麼?
春桃只笑了笑沒接話,伸手接過了鑷子,又捧起裝香粒兒用的銀鏨刻花蝠紋桃式小盒,自去打開箱籠放置妥當。
銀環卻是個眼裡沒活兒的懶蟲,只拿了一個刻花圓紋碗在手裡裝裝樣子,站在桌邊同幼雲掰扯起來:「這一年到頭最熱鬧的就數上元節了,京里哪年不是連開三天燈市,裡頭猜燈謎、套圈兒、放天燈什麼都有!哦對了,路邊還有小攤賣赤豆元宵呢。不知道這回官家辦的燈會又是怎麼個熱鬧法子,聽說是在會芳園裡辦。」
會芳園也是一處皇家園林,顧名思義裡面栽種了各式各樣名貴的花草樹木,不過現下還是寒冬,裡頭只有些紅白梅花可供賞玩,沒什麼大意思,選在這處單純是因為離得近,赴燈會者夜間往來也方便。
幼雲提不起興頭,捧起舊帳本翻了幾頁,頭也不抬道:「往年又不是沒辦過,也就是從幾個皇親國戚家裡調些僕役出來,裝模作樣的擺幾個猜燈謎的小攤子,左不過是放些宮制花燈作彩頭,說起來還不如市井小民自己辦的燈市有趣呢。」
林老太太管教姑娘甚嚴,外頭燈市上又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便是有面具遮擋她也從不肯放孫女們前去玩樂,官家往年辦的燈會倒是只許官宦人家進去,但又實在無趣,只想摸魚的幼雲聽了別人的描述都懶得為此頂風冒雪的跑一趟,是以來了這麼久她還沒見過花市燈如晝的繁華場景。
「噯,這次或許大不一樣呢?畢竟要連開三天呢,我聽說……」銀環眼睛亮晶晶的,剛要倒出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雜談,她最怵的夏菱就打起極扎眼的猩紅氈簾進來了。
夏菱剛在幼雲面前站定,銀環立刻像只避貓兒鼠似的端起桌上的一套淡描青花秋葵紋茶具,丟了一個給姑娘換茶水的爛藉口,一溜煙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