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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12:03 作者: 瓜栗閒閒
幼雲只顧著低頭拿一桿湘妃竹紫豪筆寫寫畫畫,春桃挽起衣袖站在桌角細細地替她研墨,夏菱則坐在下首的一把楠竹方凳上,嗓音清亮地與幼雲核對著帳目,這幅畫面本來是極恬然安寧的。
直到——銀環端著一盤桂花栗粉糕在門外碰見了有急事來報的彩鵑。
「彩鵑姐姐,什麼事兒呀還勞煩你跑一趟,打發個小丫頭來說一聲不就完了,快進屋。」銀環論待人接物還是有幾分靈性的,見誰都是一副親熱狀。
屋裡的香蕊聞得聲響,撂下補了一半的青緞繡花比甲,替她二人打起帘子,幼雲抬頭看見來人忙指了指栗粉糕,笑道:「是彩鵑姐姐來了?你可有口福了,快坐下嘗嘗這個,我讓廚房多加了好些松仁瓜子進去呢。」
銀環很會來事地端著白釉劃花荷蓮紋小盤湊了上去,彩鵑卻只擺擺手,推辭道:「姑娘太客氣了,這福氣我留著下回再來享罷,太太派我來是叫姑娘快些收拾一番,等下隨著老太太出趟門。」
幼雲放下筆桿子,眼皮猛地一跳,不好的預感漫上心頭,果然彩鵑說起下一句來聲調便不太穩了:「早上府門才剛開,許家就使了人來說…說許老太太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了,瞧著就快不行了。」
許老太太自年後一直病了大半年,夏日熱氣最盛的那陣子雖然也略略好過幾日,但苦痛半生的老人家終究是病體難愈,許老太醫施展渾身解數拖她到今日,也還是燈枯油盡了。
幼雲驟聞噩耗一陣驚詫,微張著嘴,眼前的一切忽地漫漶不清起來,只有眼眶溫熱的感觸牽引著最後一縷思緒。
幼雲依稀記得在鶴壽堂第一次見許老太太時她那紅潤的面龐,雖然神情脫不開愁苦,但身體還是調養得不錯的。
可嘆人生無常,任誰也想不到短短一兩年就至如此境地了。
春桃放下手中一方清香四溢的摽有梅墨,走過去輕拉了一下幼雲的衣角,幼雲回過神,再無心思看帳冊吃點心了,先命銀環送了彩鵑出去,又叫香蕊把栗粉糕給底下的幾個小丫鬟分了去,自己則回到裡間趕著換衣。
夏菱手腳利索,動作很快,三兩下就把幼雲頭上不合時宜的一對金嵌珊瑚桃蝠雙喜簪拆了下來,換了一根極素淨的如意祥雲頭黑檀木髮簪藏於烏髮間,又抓起幾支冷白圓潤的小珠釵左右點綴了一番,幼雲於鏡前草草地看了一眼,頗覺穩妥。
趁著重新梳頭的空當兒,春桃已在一堆色彩絢麗的衣裙中挑出了一套天水碧的來,上頭連一處花兒朵兒也不見,只於不起眼處略微繡了幾道暗銀雲紋,很是素淨。
幼雲換好衣裝趕至二門處上了一輛同樣低調的黑漆齊頭平頂馬車,進去坐定才發現裡頭只有林老太太和陸氏二人。
「祖母,嗯…姐姐們不去麼?」幼雲左右看了看,直到馬車晃動起來才確認只有她一個姑娘陪著去。
許老太太平時對林府的哥兒姐兒們都很看顧,如今她眼瞧著要不好了,怎的只帶她一個過去?
林老太太神色疲憊,懶懶地把小孫女招進懷裡,話音輕顫:「前兒聖上剛申斥了太醫院兩回,御藥房的屋頂都要掀翻了,許老太醫是院使,自然首當其衝,如此咱家怎好大咧咧地帶著全家的哥兒姐兒肆無忌憚地上門去?總還有你爹和你三哥在朝為官呢。」
林老太太不能說是生性涼薄,只能說很懂得趨利避害,雖然老姐妹很值得掬一把同情淚,但終究是自家的兒孫更要緊些。
幼雲聽了輕呼一口氣,默然點頭,這大半年來和許老太太一樣病臥在床的還有漸老漸衰的老皇帝,與平常人家客客氣氣的求醫問藥不同,他老人家一個不高興是可以要了全太醫院的腦袋的。
這回太醫院一眾太醫替聖上醫治了許久也總是不見起色,聖上那犟牛脾氣一上來連著發落了兩個當日輪值的太醫,還派了一隊御前侍衛把御藥房搜了個底兒朝天,京里人紛紛猜測老皇帝這是疑心有人在湯藥里動手腳要害他呢。
幸虧許老太醫素來謹慎,一根草兒也沒叫查出錯處來,不然哪還能全須全尾的回家。
也許…許老太太就是被這一茬兒驚嚇得病更重了的,幼雲暗暗嘆息了一回。
不過她還是有些不解,把小腦袋安放在林老太太的肩膀上,抬頭問道:「那也該是七姐姐去罷,素日許老太太見她最多呀,這個時候只怕也最惦記她呢。」
林老太太垂下眼瞼,無力地把頭靠在輕輕搖晃的馬車壁上,悲憫的神情中混著幾分清明,聲音沙啞道:「如今咱們兩家還差明面兒上的一層窗戶紙沒捅破呢,外頭的人又不確切的知道嬌雲和陵哥兒的事,若…若我那老姐妹真的不好了,陵哥兒便要守孝一年,這一年裡誰知太醫院還有沒有好日子過,屋漏偏逢連夜雨也說不定。」
幼雲聞言愣了一下,馬車帘子的縫隙里漏出的幾縷寒浸浸的秋風撩動了她的鬢角的碎發,她木木地伸手去摸,一雙剪水秋瞳不自覺地看向了對面的陸氏。
一向恨不得立刻甩脫嬌雲的陸氏這次卻眼神堅定,朝幼雲點了點頭,替婆母補充道:「沒道理大房的姑娘不帶,卻帶一個二房庶女過去,那也太扎眼了,旁人就是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那事情就不好轉圜了。」
在林府三位長輩看來,這樁婚事的確得重新考慮了,聖上的脾氣近來愈加暴躁,哪天真把太醫院一鍋端了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