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頁

    話音落下的同時，正好最後一個箱子也搬完了。

    谷尋扶著聞鷙的肩膀，利落地跳下車，披散的短髮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

    她微微眯起眼，抬頭望向遠方，原本黯淡的夜空忽而又亮了一些，天邊已經隱隱能夠看見一抹紅光。

    這是穀神星正在靠近的徵兆。

    「看來今年交匯的時間應該會比以往都要早，至少不用等到凌晨了。」她喃喃地說道。

    兩人將準備好的焚燒箱搬到了山坡的下風口。微風輕輕的吹拂著，拂過臉頰、手臂，像是母親溫柔的叮嚀。

    點火之前，谷尋取下了自己胸前那枚繡著「谷尋」二字的徽章，放在了父母中間，然後親手點燃了火焰。

    在燃油的作用下，火勢很快蔓延起來，將軀體與所有的情緒一同吞噬，只剩下一片耀眼的火光，與天邊的紅光相映成章。

    箱子裡的東西不多，但最快也要燒上兩三個小時才能燃盡。

    反倒是天邊的紅光越來越濃，像是一團洇開的墨，將夜色也攪渾，神秘又危險。

    根據谷尋多年以來的經驗，當天色越來越紅的時候，也就差不多快到穀神星出場的時候了。

    於是她拉著聞鷙在山坡上坐了下來。

    滿地的野草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撓著腳脖子，有些發癢，但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聞鷙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轉頭見少女正專注地望著星空，便將想說的話又吞了回去，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向了遠方。

    夜空中的紅越來越濃了。

    四周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了下來，螢火不再閃爍不定，蟬鳴也漸漸消停，就連不遠處的火堆似乎也漸漸收斂了動靜。

    兩人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眼也不眨地望著天空。

    短短几分鐘的時間，大半邊天都被染上了一層深紅色。赤誠的紅與靜謐的黑交融在一起，暈成一片近乎妖冶的綺麗。

    越來越亮，也越來越近。

    心臟仿佛被人攥緊，狠狠地提起。

    直到某一個瞬間，視野被一片涌動的暗紅所占據，穀神星的全貌也總算浮出了水面——

    一顆巨大的、被火焰包裹的、滿目瘡痍的星球。

    這個時候聞鷙才意識到，他們剛才看到的那一片絢爛奪目的紅，其實全都是熊熊燃燒的烈火和翻騰的岩漿。

    而那些像墨水一樣洇開的黑，也並不是夜幕與烈焰的華美交織，而是星球大氣層內無處散逸的輻射與污染。

    換句話來說，平日裡遙遙可見的那一輪「紅月」並不是什麼自然奇觀，而是一顆正在燃燒的廢棄星球。

    聞鷙怔怔地看著眼前這震撼人心的一幕，一時間甚至都快忘記了呼吸。

    就在這個時候，他耳邊突然傳來了谷尋的輕聲呢喃。

    「很壯觀吧？」

    聞鷙無聲地點了點頭。

    谷尋輕笑了一聲，笑意卻未達眼底，「我也這麼覺得。不過壯觀歸壯觀，每次看到穀神星的時候，我其實都很害怕。」

    害怕一不小心，就步了後塵。

    更害怕努力白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星、看著所有的人類沿著歷史的軌跡步入絕境。

    她直勾勾地望著眼前那顆無聲爆裂的星球，突然想起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往事。

    「小時候我經常做噩夢，夢到白草星也變成了這樣，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連火都不敢看。」

    「最初父母帶我來觀星的時候，我總是又哭又鬧，直到後來長大了，才慢慢明白他們的苦心。」

    只可惜，當她做出了成績、有能力正視這份恐懼的時候，父母已經不在了。

    「谷尋……」

    「我沒事，就隨便聊聊。你不用擔心。」她笑著擺擺手，頓了頓，突然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說起來，你知道白草星為什麼要叫白草星？」

    聞鷙怔住，「不知道。」

    谷尋：「猜一下嘛。」

    聞鷙拗不過她，隨便猜了個答案，無奈道：「……因為寸草不生？」

    谷尋笑：「一半一半。」

    聞鷙：？

    這怎麼還能一半一半的？

    谷尋解釋道：「因為它原本叫做百草星。神農嘗百草的百草，正好和穀神星相對應。」

    「只不過後來環境惡化，草木燃燒殆盡，只剩下一片灰白色的草木灰，所以才換成了現在這個白。」

    聞鷙沉默片刻，笨拙地說：「但現在已經開始慢慢變綠了，不是麼？」

    谷尋愣了一下，笑容變得更大了，「你說得對。星球已經開始慢慢變綠了。」

    她站起身、踮起腳，距離夜幕更近，恍惚間，似乎聽見了一陣微弱的信號。

    是星球的脈動。

    以及她的心跳。

    虛虛實實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重合，一瞬間似乎產生了某種奇妙的共鳴。

    穀神星的教訓不會被忘記，但也絕不會再被復刻。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興許哪天白草星又會變回「百草星」也說不定。

    谷尋不知道這個過程需要花費多長時間，但她可以肯定——

    無論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只要她沒有倒下，她就會不斷堅持下去。

    就像她的父母一樣。

    就像歷史上無數名默默無聞的前輩們一樣。

    「我想讓所有人都吃上我改良的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