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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03:21 作者: 田甲申
    「四哥還記得那個哥哥和姐姐是什麼樣嗎?」

    胤禛搖搖頭,「小時候咬牙切齒,他們的棺槨送走的時候,我覺得宮裡什麼人都能忘記他們,但我肯定不會忘。可時間久了,還是想不起來他們的樣子了。人的忘性就是這樣,長日漫漫,總會把往事都沖淡的。」

    他迎著丁香堤的柳樹慢慢走著,皓日當空,暢春園的湖面風平浪靜,似乎這不過是個普通的正午。

    這樣的正午,宮裡有過無數個,也會迎來無數個。

    「在宮裡時間久了,就不會記得當初的模樣了。」胤禛低低地說了句,好像是有一滴淚,但伸出一根手指,便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走吧,走吧,走的遠遠的,即使記不住四哥以前什麼樣了,也不要看到以後的模樣。」

    胤禛突然拍拍自己的腰帶,以及和元衿三四分相似的臉頰。

    「四哥真的發胖了,不能叫你看到四哥變成胖子的模樣,讓你嘲笑我。」

    *

    臨走的那天,元衿看到了幾隻遲到的鴻雁,緩慢卻毅然展翅北飛。

    宮裡沒有人來送她,同胞的兄妹們和最親的五哥前兩日便奉了太后和德妃去香山,只為了避開這一幕。

    啟程陪她的人都是理藩院或蒙八旗的精銳,對公主的出現,大多都抱著打量和不可思議的神態。

    曾經和舜安彥一起辦過差的吳耷拉也在其中,看到元衿穿著騎裝出現時,弱弱地問:「公主,要不要奴才給您找個帷帽?」

    「帷帽?不用。」她笑出聲來,「在南方戴帷帽還不夠嗎?我以後都不會戴帷帽了。」

    她牽過韁繩,便要上那匹熟悉的棗紅馬,青山跟在她身後滿臉不舍。

    「公主……」

    「去七妹妹那裡,她會照顧你的。」

    「不是,公主,我能去嗎?」

    青山怯怯地問,她身上還穿著宮裝,但抓著元衿那匹馬的韁繩上卻已有了一枚淺淺的老繭。

    「你,要去?」

    「要!」

    元衿有些猶豫,忽而聽到身後有個細若遊絲的聲音淡淡地念道:「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元衿轉過去,卻是德妃,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回的暢春園,雙眼早就和太后一起哭得如兩個核桃般腫,看見元衿的臉淚水再一次滑落下來。

    「額娘,是來……」元衿並不想再重申一次自己想走的心愿,只能換個角度勸她,「您好好養身子,我以後會回來看看您的。」

    德妃張開雙臂,顫顫巍巍地說,「過來,讓我抱一下。」

    元衿慢慢地、一步步挪過去。

    自她有記憶以來,德妃很少展露什麼情緒,更多的是在生病在逃避,恍如這個宮廷的局外人,既不想爭取也懶怠回眸。

    「以後就都是自由的時間了吧?」

    元衿震了震,忽而伸出手來,抱了抱德妃。

    那年康熙第一次叫德妃試探她關於婚事,她曾經如此回答過:我想再有點自由的時間。

    德妃抱得很輕,一如她向來疏離的關懷。

    「就算回來了,心也別回來。」

    她把元衿推上馬,轉過頭揮揮手,「走了,走了。」

    馬頭向北,一步步離開,元衿拉著韁繩時不時回顧身後騎得跌跌撞撞的青山。

    可再跌跌撞撞,青山也堅持在馬上。

    「公主,您是不是想哭?」

    「沒有,我是在想額娘。」

    「德主子?」

    「宮裡總有很多事讓人怎麼想也想不開。」

    「那就別想了,愛新覺羅家的事,讓他們自己去想。」

    有個高昂清脆的聲音逆風而來。

    元衿回頭,舜安彥也騎在一匹棗紅馬上,銀灰的便服、慵懶的姿態,馬後綁著幾個行囊及一個藤籃。

    「喵!」彥尋從藤籃里伸出個小腦袋來。

    「公主騎著我送的馬就想走,還扔給我一隻好吃懶做的貓,我不服。」

    「你不服什麼不服!」元衿從馬背上站起來就要呲他,「不是說你在京城拿著皇上的賞賜買地買店面買鋪子,囤積家產,快活地似神仙?」

    「冤枉啊,冤枉。」

    舜安彥彎腰,一把提溜住努力要爬出來的彥尋,抓住這隻肥貓塞到元衿懷裡。

    彥尋久不見元衿,甫一到她懷裡,立即滾了她半身的毛加舔了一手的口水。

    「瞧瞧瞧瞧,貓都生氣你不辭而別。」

    舜安彥策馬靠近,歪過頭,把自己的大臉湊到元衿面前。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過是有點喜歡我而已,把我甩了去過你想過的日子,這件事你半分猶豫都沒有。」

    元衿弱弱地狡辯了下:「我問了下四哥你的情況。」

    「你不能直接來問我嗎?我在前門的茶樓里等了你三天。」

    彥尋適時跟著大聲「喵」了起來,順便翻出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來,似乎在附和:對對對,茶樓的點心都吃吐了。

    「買地、買鋪子是為了什麼?大小姐,京城的地和鋪子很值錢的好嗎?投資最重要的不是location,location,location?」

    「咳咳,噓——」元衿趕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給他。

    舜安彥吼得太大聲,後面吳耷拉他們的臉色比潑了墨的油畫還五彩斑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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