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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03:21 作者: 田甲申
    「我後來,一度不想再糾結這個問題,公主有公主的生活,和我不一樣。」

    「所以南巡之後,你停了抄寫佛經以外的東西。」元衿喃喃道,那時她一度十分疑惑,還纏著巴拜特穆爾詢問過。

    「是,算不準的東西就要防範,這是我、巴拜特穆爾、成吉思汗的後裔,被大漠以北寄以希望之子從小接受的訓練。」

    「那你給我的黃銅匕首呢?」元衿再問。

    巴拜特穆爾轉過身去,沐浴著潑天的金色夕陽。

    「雖然我看不懂你們,也聽不懂你們,可是……可是我沒有辦法拒絕去聽去看,那是我從沒有看到過的世界。」

    第105章

    元衿並非不懂得這些,但說破說透,卻是件讓她難過的事。

    「巴拜特穆爾……」

    「你給我起了個諢號是不是?」

    元衿愣了愣,而後哂笑說:「你怎麼連這都聽到了?你這偷聽的習慣不好。」

    「敏敏?什麼意思?」

    「敏捷吧……」

    「公主就蒙我吧。」

    他含笑看景的樣子,讓元衿的腦海里浮現出當年在上書房第一次見到他時,三公主和四公主在她耳邊說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丰神俊朗、聰慧無雙的一個人,可是,他說的對,他們不在一個世界。

    「巴拜特穆爾,成吉思汗的後裔是你生出來就註定的,可大漠的希望是什麼時候有的呢?」

    舜安彥突然發問,並走上前去關上了琉璃塔的木窗。

    所有的暖陽都被留在了塔外,失去陽光的塔內陰森冰冷。

    「什麼是大漠的希望呢?是你們喇嘛統治所有牧民?還是你的家族、噶爾丹的家族、法王的家族聯手統治藏地、天山南北至河套以北所有的地方?亦或是連聯手都沒有,只有你一人,或他們中的一人,以一人之命,治教法內外所有人?」

    巴拜特穆爾一時答不上來,但他卻能肯定:「無論是誰,都不是讓你們清廷來管。」

    「公主沒有深入過你的家鄉,可我去過。你真的覺得,你土地上的那些牧民關心你的那些希望,懂你的那些希望嗎?」

    巴拜特穆爾的臉沒在黝黑的空氣里晦暗不明,只有一道光從木塔的窗縫中倔強地進來,正好落在他的白衣上。

    「那你們又能怎麼樣?草原就是靠天吃飯的地方,那裡念經,就是因為早就沒有希望了!」

    「是啊,早就沒有了,就算有,也變成了你的刀鞘,法王的寶石菩薩,或幾座宏偉的廟。」

    舜安彥嘆了口氣,「其實這些事,古往今來都一樣,我要說我十分同情那些牧民,為他們難過為他們流淚恨不得為他們揭竿而起,那真是太假了,假到我自己都想吐。但我確實震撼,我見過窮的,見過苦的,見過啃樹葉啃稀糠的,但沒見過你們那裡那些……」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可巴拜特穆爾知道,他閉上眼緩緩道:「沒見過饑民爬上天葬台和禿鷲搶的。」

    「舜安彥,這件事裡,你們沒有錯嗎?康熙沒有錯嗎?他對漠北的野心讓戰火不斷北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牧民被迫南遷,劃界數次變動,這些罪孽里你們占了多少?」

    「都占了,都有,我甚至知道,外八旗在最困難的那年曾經想火燒牧草讓你們牛羊盡死。」

    舜安彥似乎是爭累了,他找到塔中央的佛龕前找了火摺子點亮了一支蠟燭,舉著坐到了元衿旁邊,小心地將蠟燭放在中央。

    「其實對牧民,你們或你口中的我們,不過是比爛而已,誰也不比誰高貴。但說到底,真的,說到底,康熙還漏了那麼幾口給你們,而你們都在做些什麼?你們在上報災情的時候,你的父王你的師父都沒有把他們算做人!到了安北將軍台選諸生選郎中選才子,明明有幾家貧苦人家有好苗子,四公主親自選中了那幾個醫女要送往熱河種痘學醫,你們的回信怎麼說的?你還記得嗎?」

    「在我的世界裡,他們不是人,他們是奴隸。」

    「他們和牲口沒有區別!」

    「甚至她們不如剛成年的牲口吧,甚至不如聖寺佛前的魚油蠟燭。」舜安彥兩指一併捏住了蠟燭的燈芯,一點光亮瞬間泯滅,「我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操,沒有你們口中釋迦牟尼拯救蒼生的信念,我給康熙出的主意不過是一點本能的反應,是不是,元衿?」

    元衿一直很安靜地在聽,聽到這一刻,她忽而想起舜安彥那年在去過巴黎去過歐洲後的某一天,也是這麼疲憊地坐在紫禁城的高牆之下,和她說:「是轉了一圈發現,根本不是一支qiang的事情。」

    她穿越前看過許多爽文,碰上穿越,總有人能點石成金,做發明右寫詩,這廂是肥皂玻璃qiang支dan藥,那廂是李白杜甫紅樓西遊,個頂個的文武雙全天下無雙,最後揚名立萬改變歷史。

    甚至一度有人說,穿清不造反不工業革命有什麼意思?

    可真的在這裡生活了那麼多年後,元衿才漸漸明白過來,那些全是扯淡,她能做好的大約只有保全自己、左右逢源。

    其他的,譬如像四公主那樣遠走大漠公開治理安北將軍台,又譬如三公主那般廢除糟心的婚約自選駙馬,其中經歷過各種波折,更恍如其他「宏偉」的目標。

    就像舜安彥那年在高塔上,可以用後世練出的槍法平息騷亂,但是他抹不掉大漠以北積年的恨意,也抹不掉南方天地會殘存的復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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