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頁

2023-09-24 00:03:21 作者: 田甲申
    後一次再見他,已是初春。

    那天有風雨,黃曆上也說不利出門,元衿本不打算去福君廟的,但書房裡諸皇子又分三派鬧了場,元衿喊頭痛都拉不住。

    她遂又到了福君廟躲清靜。

    元衿撐著傘進院時,巴拜特穆爾站在院子裡,肅立在蕭瑟風雨里,看著黃銅風鈴飄搖作響。

    他素來表情不多,即使是笑也淺在表里,血紅袈裟與白麻衣襟襯著他慘白的臉,像是岌岌可危的病人。

    聽到元衿進院的聲音,他才回了頭,朝她拜了一拜,獨自回了後院。

    直到今日,又是半年。

    元衿抄完了所有的詩,也不見他來。

    青山想去催一催,被元衿拉了回來。

    「算了,他或許就不想來。」

    元衿總覺得巴拜特穆爾有些孤傲,不愛說話,不愛出門,自從被康熙下令抄經祈福後,他便連書房都不去,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遍他已完成了五遍。

    元衿把文房收拾好,再把抄好的字放在佛龕上,起身離開福君廟。

    踏出門檻時,卻見他立在院裡新搭的佛鐘旁。

    巴拜特穆爾手搭在撞鐘的鐘椎上,見元衿出來,輕輕撞了一下。

    「當——」

    梵音綿長,迴蕩在安靜的院落里。

    他只敲了一下,便收了手,朝元衿合十:「公主,一路順風。」

    「你怎麼知道我要出門了?」

    「福君廟雖遠,但也不是孤陋寡聞。」

    他又說:「小僧什麼都不缺,多謝公主。」

    元衿笑著搖了搖頭,帶著青山離開,在要走出去時,巴拜特穆爾叫住了她。

    「公主。」他伸手從袍子下拿出一柄小刀,刀鞘和風鈴一樣是黃銅所制,無任何裝飾花紋,「多謝照顧。」

    元衿拿了過來,這小刀在十四歲的巴拜特穆爾手心裡只有半個手掌,而在她手裡更只勉強比掌心大一些。

    「這什麼?」

    「我像公主那麼大時,別人給我玩的。」

    元衿不可思議,「你?我以為你十歲時天天都在念書呢。」

    「沒有。」巴拜特穆爾平靜地說,「我如公主這麼大時,沒有公主性子那麼安靜,只顧著爭強好勝,非要搏個名聲出來。」

    元衿一哂,這話聽著,倒讓她想起另一個不討喜的人。

    可無論他當初什麼樣,現在的巴拜特穆爾寡言少語,他說完這句又沉默了下來,良久才雙手合十做出送元衿的姿態。

    「公主,如詩江南,願您飽覽。」

    元衿忽而逗了他一句:「江南好,風景曾舊諳。」

    巴拜特穆爾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元衿開懷大笑說:「在一個我自己能做主的夢裡,我去過很多回,年年去,季季去,春夏秋冬都去,見過青磚黛瓦、煙雨朦朧,像現在這樣的秋天,我在夢裡必然要去看金秋桂雨的。」

    「桂雨?」

    「桂花樹太多,吹落時像雨。」

    他悵然地長呼一口氣說:「很美,小僧從未見過。」

    他們的對話止步於此。

    元衿其實從沒看懂過巴拜特穆爾,也沒想看懂過他。

    她本性。愛鬧,與人相處少有安靜,與他這樣的往來,前世今生都屈指可數。

    安靜難得,懶得深究。

    說起桂雨,元衿又不由在心中感慨,暢春園的桂花樹不夠多啊。

    從疏峰往福君廟一帶的東路,只有一棵金桂,立在兩塊太湖奇石後面。

    她聞著桂香,繞過奇石。

    然後被嚇了一跳。

    「五公主。」

    「鄢少爺,你還沒走?」

    舜安彥其實走了,但到門口又想起件事,便折了回來。

    一等就是一下午。

    青山已從最早看見舜安彥驚叫,變成了主動去旁邊盯梢。

    若是旁人她還要留個心眼,可舜安彥她卻是很放心,過去這一年她深覺這位國舅家的小少爺怕公主怕的緊,公主稍稍撇嘴,他便會自動反省。

    連四阿哥、五阿哥他們都沒他對公主順從。

    「什麼事?」

    舜安彥拿出一副護手並一把匕首來,放在旁邊太湖石的空隙上。

    「這個,出門騎馬不比在園子裡,護手是特殊處理過的,匕首你騎馬時掛在腰間。」

    元衿試了試護手,牛皮有彈性可以包住手掌和手腕,至於那匕首……

    「我要這幹嘛?那麼多侍衛呢。」

    「皇子們都會掛,你到時候會眼紅。」

    他是防患於未然。

    元衿收下,但不領情。

    倒是見著這匕首想起來,「出門前,你和去年一樣給福君廟送些明紙,旁的有能送的,都安排下。」

    舜安彥不由皺眉說:「你怎麼對他這麼好?」

    元衿斜他一眼,驕矜說:「本公主同情弱小,心地善良。」

    舜安彥咳嗽了聲,低聲嘟噥:「沒看出來。」

    元衿眉頭一豎,指著舜安彥質問:「鄢少爺,你最近學會反抗了?」

    她的身高近一年雖竄得快,但舜安彥比她更快,一米八的個子比她高了一個半頭。

    元衿不輸的從來是氣勢。

    她這小小一吼,雖含著女童的稚嫩,但足夠讓舜安彥往後退兩步。

    若是過去,他早就認慫順著她算了,但今天偏偏元衿的奴隸想起。義。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