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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8:39 作者: 月亮文
皂吏碾了一腳地上的爛菜,啐了一口:「每回就你歪理多!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狡猾,老子收個毛嗎?」
「跟他廢話那麼多作甚?不交錢就把菜踹了!」
可那菜農手裡分文也無,自然拿不出錢。見榨不出油水,幾個皂吏果然伸腳就把他面前的菜踹得稀爛。
四更天起床清洗乾淨的菜,挑著走了十幾里山路才來到城中,一路又累又餓,到這個辰光連口水都沒喝上。一文錢沒賣出來,卻就這樣被毀了。為種這些菜,從兩個月前翻地撒籽,夏日天氣炎熱,早晚都要挑好幾擔水潑淋……
這毀的哪是兩筐菜,毀的是人的命。
那人嗚嗚嚎啕大哭,幾個皂吏卻揚長而去,接著往前頭去催收。周圍人看了,紛紛都有些不忿,卻敢怒不敢言。
只是幾人沒走出幾步,方才那菜農哭叫著掄起了扁擔,一頭打在最後那人肩膀上。因著人多擁擠逃不開,那扁擔成了行兇的利器,將人打得鼻青臉腫。
兩廂毆鬥,許多人趁亂出了黑拳。人群中有人高喊道:「打死這些狗腿子!」
「活不下去了,衝進府衙殺了郡守狗賊!」
群情激奮,早已隱忍多時的怨氣,因為這番煽動,很快便被點燃。皂吏多年來魚肉百姓,橫行霸道,苛捐雜稅壓得人不堪重負。一點星星之火,掀起燎原之勢。
動亂從菜市中不知哪個角落生起。圍觀的人潮推搡擁擠,隨行維持秩序的府兵嚴陣以待,見著鬧得狠的,便提棍抽打下去。
可事態仍舊失了控,更因府兵在衝突中打死了人,如油鍋濺了一滴水。到處都是殺狗官殺狗官的吼叫。
陸臨淵原本端坐高台之上,起先只覺人群愚昧卑微。可震耳的嘈雜聲里,他漸漸聽清那些吼叫,不由驚異非常。
等到無數的爛菜鵝卵石爛磚頭朝他和鎮守的府兵砸來,他仍有些不明白髮生了何事。
「必是臨州城混進了土匪,在城中四處煽動挑撥,屬下先護送公子回府!」眼見事態逐漸失控,這些年養尊處優、疏於鍛鍊的府兵竟然被一群鄉人衝擊得節節潰敗,幾個府兵忙護送著陸臨淵想撤退。
可是為時已晚了。到處都是人,府衙的人如過街老鼠,被激憤的人群揪扯廝打。直到趙國公領著神策軍前來的風聲傳出,擁擠的人群才如鳥獸散。
李贄領著人馬率先衝進菜市口時,到處一片狼藉。街道上被人踩得稀碎的爛菜葉、因為踩踏死傷的人、毆鬥後留下的斑斑血跡和屍首……
數次上過戰場,更慘烈的場面他也曾見過,這一回,卻覺格外觸目驚心。在紛亂痕跡最激烈之處,他見到了人事不知的陸臨淵,不知被誰捅了冷刀子,面色煞白,早已斷了氣。
而囚籠被利刃斬破,裡頭的人不知所蹤。
沒人說得清這場變亂究竟從何而起。當日到處都亂糟糟的。郡守府的府兵四處滅火,疲於奔命,折損了好些人手。看熱鬧的民眾被踩傷幾十個,踩死了兩三人。府衙的大獄捉了許多鬧事最激烈的,最後屈打成招,都被打為馬匪。
事情雖尚未調查清楚,但因為陸臨淵的死,陸夫人暈了兩回,這日一身縞素,親自登門,疾言厲色,要求趙國公必須即刻進山,全力剿匪,將阿梨捉回來處死,以祭亡子。
她是工部尚書的次女,夫君因為阿梨受了重傷,命懸一線;最出色的兒子又因這個女子勾結馬匪劫法場而喪了命。悲痛鬱憤之下,失了禮數,李宴並未同她計較,反而著意安撫了幾句。
待送走了人,李宴長嘆一聲,親自前往演武場找李贄。
大軍初入城中,剿匪尚未開始,倒被這場變亂給了一個下馬威。這些日子,神策軍的訓練緊鑼密鼓,將士們都憋著一口氣。
可李贄坐在門廊外,望著那日阿梨夜中攀長練起舞的欒樹,有些失神。
「我知你一心想包庇那女子,可這一回事情鬧得這樣大,稍有不慎,或會引火燒身。你將她交給陸家……」
李贄蹙起眉頭,望著自己的長兄,仿佛不認識他一般:「阿兄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懷疑是我找人劫的法場,將阿梨藏了起來?」
李宴默然。他不是趙國公,真實的身份卻是趙國公一母同胞的親兄長,性情耿介冷峻,一如他爹御史中丞李肇。
「你素來膽大包天,什麼樣的事情做不出來?陸家死了最得意的兒子,你若一味耽溺於女色,對阿梨網開一面,只怕往後陸林兩家會如瘋狗,緊咬你不放。」
李贄抱臂枕於腦後,仰躺在座椅中:「我豈會怕他。柿子專挑軟的捏,阿梨是沒有爪牙的軟柿子,什麼樣的髒水都可以往她身上潑。只是他若來惹我,只怕要打落了牙齒和血吞。」
李宴被他這番狂妄至極的話氣得心中一梗:「朝中虎踞龍盤,深不可測。你再是有幾分小才,但恃才傲物,目中無人,遲早要吃大苦頭方才曉得悔改!」
兩兄弟不歡而散,李贄牽著自己的馬,轉頭步出了演武場,往自己在附近的小宅子去。
在巷口買了二斤滷肉,打了一壺好酒,見路邊有賣葡萄瓜果的,想著阿梨愛吃,又順道多買了一些。
知弟莫若兄,李宴猜得不錯,阿梨雖非李贄所救,人如今卻正藏在他的小宅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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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