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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8:39 作者: 月亮文
    等那老丈手忙腳亂拉緊了繩索,重新將車上的藤椅都綁好,狹窄的過道重新露出了空隙,身後的男子將阿梨籠在胳膊底下,護著她從空隙中鑽了出去。

    因為無端被砸掉了一片牆頭,裡頭的住戶跑出來與那老丈理論,索要賠償。而兩邊看熱鬧的、被堵住了道兒沒法通行的,全都擠在一處。

    「你身上怎麼樣?若受了傷,趁著人沒走,也好找那老丈賠的。」從那板車後頭鑽出來,阿梨回頭一望,心頭不免有些失落。

    那人並不是李贄,比他略矮,身材瞧著魁梧些,神色頗為冷峻,膚色黝黑,行走間有股不容人忽略的利落凜冽,瞧著隱隱有股悍勇之氣。

    一瞬的失望之後,阿梨臉上卻露出更誠摯些的笑意來,真心謝他相護。

    李贄對她生過幾分情愫,能出手護她並不稀奇。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卻奮不顧身護著比自己更弱小的人,這份古道熱腸的俠義之心顯然更為難得。

    那男子陡然望見阿梨斗笠下一張骨相勻亭精緻的臉,也有些意外,旋即波瀾不驚地瞥一眼人群中的爭端,興致寥寥地轉過了身:「手藝人不容易,他走街串巷一整日也賣不出幾把椅子,我皮糙肉厚的,並無甚麼大礙。」

    這人瞧著有些兇悍,內里卻並非是個怙惡不悛的人,反而有些不相稱的憐貧惜弱之心,阿梨抿嘴一笑,再次屈膝向他謝過。

    她也不知當如何向一個陌生的男人表示更多的謝意,而那人卻顯然並無挾恩圖報之心,不待阿梨說更多,早大步往巷子深處行去。

    等阿梨推開韋興的門,望見方才在巷子裡那護過她的男人,不由露出了一絲詫異,以為自己走錯了。

    韋興並不知阿梨今日會來。因喬秦一路趕來,風塵僕僕,天氣又熱,身上都是汗,正招呼著他脫了衣裳在院子裡擦洗。

    門內搭著葡萄架子,架子下井台邊,陌生的男子光著膀子,捧著木盆里的井水不住拍在臉頰脖頸上,半身遒勁的腱子肉迎著驕陽,任沁涼的井水從身上滑落。

    阿梨略有些不自在地側過身子,不確信地退出去再看了一眼門牌。恰韋興取了皂莢和乾淨的衣裳出來,抬眼見外頭有人影一閃退了出去,看著有些像阿梨,忙拄著拐,一跛一跛追了出去,喚道:「阿梨!」

    他往日雖瘦小,但走起路來卻是精神抖擻的,瞧著自也有少年人龍精虎猛的模樣。阿梨望著他而今不良於行的樣子,心中一陣酸楚。可好在陸郡守願意看在她的面上,給他一個機會。

    「這是我往日服徭役時處得最好的兄弟喬秦,今日得空,專程走了很遠的路來看我。他看著雖有些凶,為人卻最是慷慨仗義,你莫怕他,只管將他當做兄長便是。」

    原來那人竟是專程來找韋興的,阿梨點了頭,忙挽了袖子,去後廚生火做飯。兄長一個人住,又不良於行,眼看近午時,家中還是冷鍋冷灶的,廚房裡連兩樣像樣的菜也湊不出來。

    阿梨將米飯燜在鍋里,便提了竹籃往菜市,打算做幾個好菜,是替兄長招待遠來的好友,也是存著方才相助的感激回饋。

    她手上能用的閒錢並不多,但也並非名貴的食材才做得出美味的小菜。這些日子在郡守府,她常吃的一些家常菜也並不貴重,但燒制的味道卻遠勝往日在朱家吃過的。阿梨留心學著,正好今日能做給韋興和那位喬家阿兄嘗嘗。

    路過酒鋪時,阿梨咬了咬牙,特地打了一斤好酒。天氣炎熱,她等著櫃檯里的小夥計取了竹筒慢吞吞用漏斗沽酒,一陣涼風從旁邊巷口穿堂而過。

    阿梨站到巷口的桂樹下,朝裡頭張望一眼,正見李贄牽了馬從裡頭走出來。

    昨日不歡而散,今日這樣突如其來地不期而遇,阿梨面上有些熱,忙轉過臉,挺直了肩背,目不轉睛盯著櫃檯裡頭懶散的小夥計,心裡莫名有些焦急。

    李贄早瞧見了她,卻也並未同她說話,仿佛二人從不相識一般,與她擦肩而過,卻連眼風也未往她身上掃一眼。

    這便是阿梨曾期待的結局了。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相見不識,各自安好。可他帶著一臉冷漠,平淡地從她身側走過去時,先前的焦灼緊張和侷促如被三九的寒風凍僵,心中窒悶得連呼吸都有些不暢。

    可那又如何呢?長痛不如短痛,痛過幾次,她也就習以為常,並不會再因他而牽動情緒,患得患失了。

    來時雀躍歡快的心,因與李贄的相逢不識而添了幾分黯淡惆悵。

    接過小夥計遞來的酒,阿梨小心翼翼將酒壺放進竹籃一角,腳步匆匆往韋興暫住的家中趕。她進了巷子沒走幾步,便發現了李贄和他的馬。

    他人高腿長,卻放任著馬兒信馬由韁地啃著旁邊一戶人家牆縫裡橫斜伸出的雜草,羈留在巷道中,並不著急往哪裡去一般。

    阿梨抬頭瞥他一眼,卻又旋即斂下了眸子,望著自己的腳尖,匆匆從他身邊側著身子擦過去。

    因著他的視線似乎落在她身上,阿梨覺得身子有些緊繃,甚而輕微地顫抖著。可直到她的身影走出他的視線,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他沒有再挽留,而她也沒有隻言片語地求助,也許就這樣靜悄悄地結束,斬斷彼此心中那些不切實際的綺念,對誰都好。

    進門時,韋興正拿著剪子,踮著腳去夠頭頂的葡萄,腋下的拐杖不慎「砰」地滑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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