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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8:39 作者: 月亮文
阿梨卻搖了搖頭,「李司戶的好意我會記在心頭,但我總不能一輩子寄人籬下。況且我家中負累重,時日長了,親戚之間尚且有齟齬,更何況是外人。」
阿梨很珍惜李贄這一番善意。可正因著珍惜,才不能讓這點善意被日常的瑣碎消耗盡。免得將來他想起她,只覺得是無休無止的麻煩和包袱。她心裡仰望著的人,惟願他往後若想起她,心中仍有幾分感念,而非是嫌棄。
「我姑母同意我跟著宋教諭學琵琶,這樣難得的機會,我自該好好珍惜。將來……」阿梨提起將來,眼中閃亮著些微期翼的光。
李贄垂目瞥見她眼中未加掩飾的喜色,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欣喜,反而莫名添了一絲不悅。能跟宋教諭學琵琶就這樣歡心?先前明明央著他教竹笛。
「我晚間都會回衙署歇息。若再有人欺你,你就去府衙外等我。」李贄不樂意聽她絮言什麼宋教諭,徑直打斷她的話。
而後他抬高了音量,將話說給龜縮在屋中不敢露面的韋氏聽:「若再有今日這等強人所難之事,下次便是你來求我,我也不會這樣輕輕揭過。」
腹中飢腸轆轆,但朱家的飯他卻無意吃。簡短交待過阿梨,李贄轉身,打算直接回衙署,豈料一轉頭,險些撞進一個溫軟的懷裡。
他心中不快,朱棠卻怯怯地抓住他的袖子,眼尾發紅,放軟了聲音,糯糯道:「我阿娘不知禮數,言語衝撞了大人。事實上,卻是阿梨不顧廉恥,總愛勾三搭四在先……」
她有心想挑明阿梨勾|引她阿爹,覷著李贄的眼神愈發不耐煩,心中一顫,改口道:」……惹得家中上下不得安寧。我阿娘這才出口教訓她,有些口不擇言。今日是家父的生辰,還望大人萬莫嫌棄,飲過幾杯薄酒,聊以謝罪。」
朱棠今日穿著百蝶穿花的水紅杭綢襦裙,額頭點了花鈿,打扮得嬌俏可人。她自覺自己知書識禮,又頗有幾分才藝,相比旁的官家千金也不差幾分了。
而方才吃席之前她特地點了三兩銀子一盒的名貴胭脂,勻在面上通透自然,燈暉下一照,端的是桃腮楚楚,風韻過人。李贄的眼若是不瞎,自然該覺得她比青澀的阿梨好看幾分。
李贄只掀起眼皮淡淡地掃過面前矯揉造作的花蝴蝶,眼神笑謔。
朱棠見他唇角含笑,自以為他已然上鉤,心中得意,手下又輕輕扯著他闊大的衣袖搖曳幾下,撒嬌賣痴。
豈料下一刻,那清風朗月般的男子卻打落她的手指,輕嘲道:「我這樣的狗腿子自然只配吃官家的飯。告辭!」
那清貴出塵的背影翩若驚鴻,朱棠越看越覺得他很有幾分人中龍鳳的架勢,也不覺得李贄那話有多刺人,反而放低姿態挽住阿梨的手,施捨給她一個笑,想套她的話:
「你也算因禍得福,竟然因韋興的腿傷而結識那樣的貴人。此人必非池中之物,將來你可有大造化了。」
阿梨並不適應她突然的親近,不識抬舉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淡然往屋內走:「我先去熬藥。」
鋪子裡先前一派和樂的氛圍經這一打岔,早變得有幾分沉悶。韋氏有些沒滋沒味地翻著盤中的菜,臉上悶悶不樂。
而朱茂森撓著頭髮,嫌棄地踢了兒子一腳:「你若有點出息,至少考個功名,你阿爹也不至於苦了大半輩子,還給一個毛頭小子下跪求饒。拿著錢都送不出去!」
朱裕醉熏熏傻笑:「若那麼好考,這天下舉人進士滿地走,哪裡還能免徭役免稅?我還怨您沒投個好胎……你當年努努力,兒子我如今也無需這般苦惱……」
他說著打了個酒嗝,惹來韋氏恨鐵不成鋼的一巴掌,尖聲道:「你再不長進,將來要給阿梨和韋興做牛做馬,日後她兄妹二人就要騎在你老娘脖子上拉屎撒尿!」
話說到這個份上,旁人哪敢接嘴。匆匆扒著飯,恨不能將臉埋進碗裡。
只有慶嫂春風得意。她大模大樣又挑了幾樣可口的小菜,哼著歌兒將碗筷端去韋興的房裡。
阿梨果然在外頭土灶上熬藥。
慶嫂將韋興的飯端進屋裡,迫不及待走出來與她蹲在一處,拿胳膊肘撓著她的腰,眼角憔悴的紋路笑成一朵金絲菊:「你今兒可真是好樣的!我簡直沒想到你有朝一日能如此硬氣。你沒瞧見韋春那張臉,都夠再開一家醬料鋪了!」
她說著樂得笑出了聲,阿梨不禁也挽起了唇角,只是那笑意終究未達眼底,很快又黯淡下去。
「那位司戶大人,是不是對你有意思?不然別人憑啥一聽到你姑母迫你嫁給阿昌就生了那樣大的氣。」
阿梨搖了搖頭:「他那樣的人,如何會對我這樣的有意思?我聽旁人說他才二十一,已經是五品的官身……」
天子腳下的達官顯貴,便是做錯夢也不會對她這樣破落的女子生出別樣的心思。更何況這些年耽擱下來,她除了一張臉拿得出手,再沒有可堪夸的本事。李贄那樣的人,總不至於這麼膚淺。
慶嫂摟住她的肩膀,輕啐了她一口:「不許你這樣看輕自己。年輕就要敢想敢試,不要像我,到如今才追悔莫及……」
慶嫂亦是個可憐人。
老崔前頭有一門妻子,有一年發大水,乘坐竹筏時死在湍急的溪流里。她在世時二人感情甚好,但過世之後,醬料鋪中的活計重,他要忙鋪子裡的活兒,就無法好好照顧兩個年幼的兒子。這才點頭同意了娶她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