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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8:39 作者: 月亮文
這鍋不燙又怎能將藥湯熬得滾開呢?只是她手上生了厚繭,提的又是耳柄,自然並不覺得燙。
但這話明里暗裡都是刺,李贄這才確定自己不知何時竟惹惱了她。怪不得昨日也不願同自己一道用膳。
果然世間女子都心眼比針尖還細。李贄不由扶額,搖頭嘆笑。
阿梨倒了湯藥,見他仍杵在旁邊,一雙桃花眼裡蘊滿了怒意:「你是個浪蕩的風流子,我卻還要臉。你往後沒事不要來找我,省得旁人總來問三問四。我還不打算熬到三十五六歲再給你做小!」
李贄原還想再拿她逗趣,聽到最後一句,臉上的笑不由一怔。下意識要反駁,他並不是什麼浪蕩風流的人,可最後那一句,卻又無從去否認。
伊人遠去。李贄望著阿梨的背影,心中有幾分悵惘,信步穿過門廊下的穿堂,往驛站東邊的角門而去。
清晨的陽光雖已有些曬人,但地氣尚未蒸騰,陰涼處自然還算令人愜意。他垂手撐著角門外磚石砌成的鏤花石欄,透過一株遒勁的大榕樹,遙望著遠處層層疊疊的蒼茫群山,思緒飛到遙遠的長安。
長安趙郡李氏西祖房的貴地,自然容不下阿梨這樣門庭破落的女子。更何況他李贄,遠不是尋常的紈絝子弟。
這之後,李贄只遣人過問了一句朱裕上月的糧餉,命人給阿梨帶了一張十兩的銀票,卻再未見過阿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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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韋興是常年做慣粗活的人,也是命賤得很,起初腫如砂罐的腿,在傅郎中一天一句「怕是難了」「往後只怕都要拄拐」「興許會瘸」「……」中,不過旬日間,竟然漸漸細了下去。
阿梨這才醒悟,這位傅郎中慣用的法子便是先將人嚇破膽子,倉惶之中,為了救親人一命,什麼樣的要求便也不算事。
且傅郎中自從知道韋興竟得了十兩銀子的賠償,開的藥就漸漸價貴起來。原先不過三五十文的藥材,到後來動輒便一兩百文。阿梨雖不太識字,但比對開出來的藥,也知藥方子大同小異,並無什麼變化。
她有一次忍不住過去質問了他,傅郎中卻捋著山羊鬍子,不緊不慢道:「說你是個土包子。這方子裡添了人參,人參是什麼價?尋常人吃得起嗎?」
韋興的腿尚且不知往後能不能好全,說不得往後餘生都指著這筆錢立住腳,阿梨怎麼敢拿這個錢去填傅郎中這無底的欲壑呢?
那之後,傅郎中開了藥,阿梨也不在他這裡抓了。或是徒步回城一趟,或是親自去周邊的山裡採藥。有時有的藥難尋,往往要跑遍幾座山。
可韋興一天天好起來,那所有的付出便是值得的。
等韋興能下地,兩兄妹一合計,成日在驛站中住著也是一筆開銷,不如早日回去。
韋興所帶的行囊少得可憐,裡頭只有兩身換洗的衣裳、一副碗筷和一卷用舊的竹蓆。
阿梨去工棚中替他收拾了,雇了一匹馬,馱著韋興回了臨州城。
但如阿梨所料,韋興回來,姑母十分不高興。將心比己,尋常人但凡有點良心,也該對受傷的侄兒有點愧欠之心,畢竟韋興的腿是在替朱裕服徭役時受的傷。但阿梨的姑母卻有一套自己的理由。
「當年朝廷頒布《榷鹽令》,承諾免除鹽戶的徭役。你阿爹那個死腦筋,非但把自己搭進去,賠了韋家幾十口鹽井不說,我裕哥兒分明能沾他外祖的光,不必服勞什子徭役的!」
韋姑母見阿梨兩兄妹灰溜溜回來,除了賃來的馬,破落得像要飯的,心中已自憋了一肚子氣。她怎麼就這麼晦氣,攤上兩對討債的。
韋長生死了,贍養父母的擔子便落在她頭上。那是她欠的,甩不脫。可沒道理要替那兩口子養一對小的。當年阿梨的母親可是聞風而逃,韋長生一下獄,她就卷了不少金銀細軟跑了。這些年在外頭不知養小白臉穿金戴銀過得多舒適。
偏她要替那賤女人拉扯兩個孩子,守著出息不大的鋪子,日日操勞。——雖然阿梨和韋興成日做的活計比外頭請的長工短工都多。
韋姑母越想越氣,橫了阿梨一眼:「我醜話說在前頭。將來若韋興的腿好不了,我可不替你擔著。你就是嫁出去,也得帶著你哥一起,別想獨個在外頭快活,卻將你兄弟這包袱推給我。」
往日當著韋興,姑母並不會這樣盛氣凌人對阿梨。他畢竟是韋家的男丁,是振興家業的希望。但眼看韋興不中用了,她的話便刻毒起來,誰的情面也不再講了。
阿梨沒有與姑母頂嘴。韋興緊咬著牙關,眼睛憋得發紅。但錢是人的膽,兩兄妹寄人籬下,他如今傷重在身,憑著一腔意氣便能護住阿梨嗎?
韋姑母還要再說,家中僕婦引著一個三十上下的先生,掀開後堂的門帘走了進來。
她忙換了一副笑臉迎上去,又吩咐那僕婦去沏茶來。
來的正是棠姐兒新近請的琵琶教諭宋憲。日頭有些烈,他一路走過來,額頭上見了汗,連後背上都濕透了。
「棠姐兒在樂律上有些天分,但她這個年紀學琴已是稍微有些晚了。時日又這樣緊迫,虧得宋先生日日不輟,悉心教導。我昨日聽她彈奏得也有幾分樣子了。」
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府學的教諭面前,韋姑母刻意攢出兩分鹽商千金的教養來,說得頭頭是道。
宋憲進後堂的第一眼便瞧見了阿梨,眼中迸出一絲驚喜,面上的笑也真切許多:「我這一批教了三四家的千金,令嬡的表現是最出色的。雖然基礎薄弱了些,但對樂曲的把握卻極到位。想必這次一定能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