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貴妃薨
2023-09-23 23:58:19 作者: 宋御
蕭衍發現沈如意死了的時候,是在鼓打三更之後。
為了討個好意頭,整個後宮唯有永樂宮整宿整宿的點著宮燈。也是這天風大些,將一個宮燈給刮掉到地上,那聲音在空曠的宮殿裡聽起來很是巨大。
他驀地驚醒後,出了一身的冷汗。
屋子裡四個邊角處也點著宮燈,只不過燈罩是用的深色,使光看起來昏暗而不刺眼。
沈如意背對著他躺在床裡邊,他支起身,心裡隱隱有些發怵,總覺得又看不到她呼吸時身體些微的起伏。
這些天,他每天晚上都要醒上好多次,有時他甚至感覺到她沒了呼吸,總是確認再三。
今晚他也像往常一樣,可是,卻又不像往常那樣,他能感覺到她的呼吸。
他感覺不到。
頓時,蕭衍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他甚至想不出一切都是他的錯覺,還是……真的。
「青青?」猶豫再三,他還是輕輕推了推她。
等了半晌,仍不見她回答,他才伸手將她整個身體輕輕扳過來,此時根本意識不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平躺到床上,俏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明明滅滅,眉眼依舊,只是無論他再怎麼搖動她,她再不會像從前被他驚醒時,一腳踢過來,或是無奈地嘆自習,握住他的手送到嘴邊去親了。
她不會再安慰他,這個人……也不再是她。
會不會這個身體死了,她又重新在這個身體裡重生?
蕭衍忽然福至心靈,緊緊盯著姜湄的身體。
至少,這種可能也是有的吧,他想。
以前她重生不也是俗話說的借屍還魂?如今借同一具身體。也不是那麼不可思議的事。
他就一直盯著安然閉著的眼睛,如果她活過來,眼睛肯定會最先有動作。
於是,他就這樣坐著,手掌下意識地握著她逐漸冰冷的手,直到天光大亮,他仍一無所覺。期間腦中想過什麼。他完全不記得。就好像這一段時間只在眨眼間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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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皇帝待在永樂宮其實也不完全是不理政務,只是將批紅的責任交到司禮監,由陳槐全權負責。
按照平時皇帝和貴妃的日常。兩人大清早就該起來在宮裡手牽手繞上一圈,然後皇帝秀恩愛地抱起貴妃回去用早膳,大概巳時就該一邊聽奏摺一邊口述,再由陳槐回復。期間貴妃坐陪,皇帝一邊聽著。一邊還要餵些小零嘴給貴妃。
總之,除了出恭和沐浴,帝妃這倆貨就和連體嬰是一樣的,半刻也離不開。
這天早上。每天辰時送來湯藥的醫女都過來了,帝妃還是未起,陳槐心裡隱隱覺得不妥。在門外輕輕喚了兩聲,仍是沒有回音。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硬著頭皮輕輕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一邊走一邊還掐著嗓子小聲道:
「秉陛下,貴妃娘娘的藥——」
陳槐的話戛然而止。
挑開屋裡隔開外間的珠簾,就見皇帝跟個木頭人似的坐在床上,目不轉眼地盯著貴妃的臉,貴妃平躺在床上,臉上發青,分明是早沒了呼吸,死透了。
陳槐頭髮根兒都豎了起來,渾身從腳底板往腦瓜頂刮著陰風,也是他這麼些年見多識廣,否則當場一嗓子嚎出去驚了駕,皇帝掐不死他,也少不了一頓板子。
「陛、陛、陛、陛下。」陳槐無助地摸索上前,小眼睛直往貴妃臉上瞧,確認是死了,才悄聲湊到皇帝跟前。「貴妃……去了。」
半晌,蕭衍才回過神,動動脖子,忽然覺得脖子疼,用另一隻沒握著死人的那隻手摸了摸脖子。
「是啊,朕知道。」他道:「朕是看再等等,興許她還會回來。」
陳槐欲哭無淚,他們說的是一個人,一件事嗎?
貴妃不是去旁的宮裡躥門子,她是死了,死了還能回來,不就是詐屍還魂嗎?!
「陛下,」他試探地道:「是不是要通知禮部——」
「再等等。」
「……那皇后那裡?」
蕭衍不耐煩地皺皺眉,陳槐眼疾手快立馬退後一步。
「小的知錯。」
「再等等,朕說再等等,你聽不懂?!」
陳槐淚目,「等多久啊,陛下……這,貴妃娘娘這麼放著不是回事……陛下節哀啊……」
蕭衍腦瓜仁一陣陣地抽疼,瞅瞅四周已經天光大亮,陽光刺目。
「現在什麼時辰了?」
「辰時。」陳槐瞅瞅皇帝,又瞅瞅貴妃。
皇帝臉色除了沉重點兒,疲倦點兒,看著有點兒蒙圈犯傻,也不是說看上去悲痛欲絕,眼睜睜天就要塌下來,撒手就要撒貴妃去的架式。可他怎麼看著就覺得這麼詭異?
總不會,皇帝坐這兒就是一直奔著等貴妃回來,才沒叫的人?
這是死了多久啊?
陳槐直眉愣眼,摸不准皇帝是個什麼心思。
皇帝也不吭聲兒,握著貴妃的手,三個人就好像陷進了死循環,也不知過了多久。
陳槐這顆小心臟都要嚇犯了病,直抽抽地疼。
「陛下——」
「你怎麼還在這兒?」蕭衍揉揉額際,「下去。」
就把貴妃放這兒,皇帝這算是守靈啊,還是守屍啊?
陳槐欲言又止,真要讓他死諫他還做不出來。誰知道才走兩步,就聽皇帝忽然又把他叫住:
「陳槐,你去叫人查查後宮,有誰是死後又活過來的,有消息了速速來報。」
陳槐以前不是沒聽過皇帝和貴妃說過類似的話,什麼重生,什麼死後又活回來,他以往還自我安慰地抱著皇帝肯定是在開玩笑耍人,卻不料皇帝當真是這麼想的。
所以。一直等著?
「……是。」
陳槐走兩步又回來,硬著頭皮道:「陛下,貴妃是去了,可該準備的——」
蕭衍沉吟半晌:「明天吧,明天如果還沒見她回來,就發喪。」
陳槐不敢再問,生怕將皇帝給刺激的犯了瘋病。撒丫子就溜了。
整個兒一天。別說是批閱奏摺,還是準備貴妃的後事,皇帝根本連床都沒下來。就那麼從早坐到晚,又從晚上坐到了大天亮。
事出突然,皇帝又是這麼個精神不穩定的狀態,他不休息。陳槐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休息,就這麼跟了一宿。最後太陽升起,皇帝連床都下不來,好懸腿麻一腳踩空,跌到地上。
陳槐一把扶住皇帝。眼角的餘光看到皇帝眼眶紅紅的,似乎終於在心理上認知了貴妃的死。
他總算鬆了一口氣。
「按貴妃禮,風光大葬吧。」蕭衍頭痛欲裂。眼前全是之前這些天他們相處的一幕幕,這身體雖然不是他愛的那人。到底也寄居過。
蕭衍突然對『寄居』這詞很感興趣,覺得很是好笑,不自覺地笑了一下。
這可把陳槐給嚇的全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陛下……您還好嗎?」
可別是瘋了吧?
蕭衍看了看陳槐,「朕有點兒困,你看著貴妃的喪禮,著禮部議。」他頓了頓,「還有,派人去御花園的小樹林,有人要來見朕,就帶她來。」
陳槐陡地瞪大了眼睛,去御花園十個有九個是奔著見皇帝去的,皇帝這是……貴妃一死受刺激太大,一下全看開了,馬上就要開始新的春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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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四,貴妃薨。
姜貴妃的死可以說轟動了整個京師,並且呈輻射狀四散開去。無非是皇帝又剋死了新的寵妃,為皇帝的豐功偉績又刻下新的豐碑。
章和帝關上長樂宮大門,拒不見大臣三日,便一切恢復如常。兢兢業業地批奏摺,隔三岔五地跑去和虎弟豹兄打仗,連一向不踏足的後宮都進去了,五天一小宴,十天一大宴,上上下下的妃嬪齊聚一堂。
從古至今就沒這麼知書守理,男女同席的典範。
妃嬪不媚上邀寵,皇帝也不是看對眼兒就打包回長樂宮侍寢,就是安安靜靜地吃頓飯,然後各自散去。
旁人不知道,陳槐卻知道的門兒清,整個後宮拿瘟神似的看皇帝,生怕被皇帝看上眼兒,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就給剋死了,最初一個個赴宴還都心驚膽顫的,總有人找藉口不來,就怕萬一自己個兒這天生麗質難自棄,將皇帝迷個七葷八素的,再落個紅顏薄命。
後來是見皇帝就是個千古難得一見的正人君子啊,目不斜視,連多看一眼都沒有的,也都放開了心胸,就是吃頓飯嘛。
沒寵的日子過慣了,省吃儉用一年也就年節能得著些好吃食,如今皇帝請客,眾妃也就不客氣地大快朵頤,如果不是怕太丟人,讓宮女太監們看見笑話,她們都想帶著盤子打包帶走。
皇帝的心思顯然不在這些妃嬪上,除了宴請妃嬪們吃喝,每逢初三初五初七都要去御花園小樹林逛逛。
若是宴請妃嬪,陳槐心裡還畫弧拿不準,一見皇帝成天往小樹林鑽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皇帝心心念念的就是貴妃重生,他這些天裡外忙活分明就是等貴妃呢。
皇帝這人,看著太正常——當然,對比是以前,本身他就喜怒無常,現在也不過和以前一樣,看不出變|態的地方。
可是凡事牽扯到貴妃,就透著股子瘋癲。
重生?
這事不靠譜,而且還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拿這身體當衣裳換呢?
皇帝用情至深,總要有發泄的管道,待時間過後,估計也就好了。陳槐嘆道,頂好是再找哪個漂亮的妃嬪,來抒解一下。可問題是姜貴妃這標竿豎立的太高,容貌在後宮那都是出類拔萃,一出場艷壓一車一捆的妃嬪,再在剩下這些人里扒拉,還真不好找啊。
直到日子進了十月,接連下了幾場雪,皇帝越發陰鷙,那氣勢萬鈞,瞪上誰一眼,膽小兒的立馬就嚇尿。
這也就是大冬天的,一個個穿的衣裳都厚實些,裹的嚴實,不然整個長樂宮都瀰漫著一股尿躁味兒了。
陳槐接到小太監的密報,是在個大太陽天,前一天下了一場小雪,樹枝上掛著一層雪。
皇帝留了五位內閣大臣用膳,茶點才上去,陳槐猶豫了下,還是一咬牙把話遞了上去。
當時皇帝正喝著茶,一聽陳槐的話,手微微一抖,將茶盞放回桌上,陳槐站在後面,分明瞧見皇帝手一直在顫抖,不過被他刻意隱在桌下,不想被人瞧見。
「朕……有急事要處理,幾位大人慢聊。」
皇帝估計當下只能想出這麼兩句來應對,扔下一屋子大臣,連大氅也沒時間披上,甩開大長腿往外就跑。
陳槐只好捧著金絲繡線的大氅倒飭著小短腿一路在後面追,好在他早備好了轎等在宮外,他趕過去的時候,皇帝不耐煩地等在轎外。
「是哪裡?」蕭衍鼻尖冒汗,鳳目嗖嗖冒著亮光。
所以說,他跑的是什麼?連地方也不知道!
陳槐好懸沒背過氣去,氣喘吁吁地道:「……冷宮,陛下——」話沒說完,就見皇帝一俯身就鑽進轎內,高聲道:「去冷宮!」
「……」
陳槐滿腔的話全咽肚裡頭,連大氅也沒機會遞給皇帝,他就這麼一路捧著去了冷宮偏僻處。
事實上,他不知道貴妃當真重生到冷宮,對皇帝來說是好是壞。
別朝的冷宮大多是距離皇帝宮殿最遠,最為偏僻不得寵的妃子住的地方,被民間戲稱或是統稱為冷宮。但大晉一朝,冷宮是確實存在的,那裡關押的就是犯了錯,又罪不治死,反正皇帝不想看見就貶進冷宮。
章和帝一朝還沒有哪個妃嬪有幸讓皇帝那麼膈應,冷宮基本是空的。
平日只有兩個老太監和老宮女去打掃,這個據說死了之後又活過來的,據說年紀還不算太老,但少說也有三十多歲了……誰長的好看,有門路的會去冷宮啊。
陳槐越想越是害怕,默默地打了一路的寒顫。
冷宮裡雖說沒什麼好處,但管理寬鬆,幾個人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歇著,那大齡宮女是掃雪時一頭撞井上暈死過去,當天半夜才又活過來。疼了一宿,就去醫女那兒包了包頭,就回冷宮偏院躺下了。
皇帝到時,那宮女正捧著有個豁口的茶杯在那兒喝水,頭上松松垮垮地纏著繃帶。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要是不知情的人還真當這倆人對上眼兒了。
陳槐默默地嘆口氣,還不等開口,就見皇帝臉色鐵青,轉身就走。
「這人素誰呀?你們素誰啊?到我屋裡來干森嗎?」大宮女擰著眉,前門牙昨天摔倒時掉了兩顆,說話直漏風。
陳槐撫額,一臉倖存者的光輝。
幸虧……不是。
阿彌陀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