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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章修嚴注視著袁寧一會兒,看向旁邊放著的隨身物品,用目光示意袁寧把紙筆拿過來。
袁寧麻利地把紙筆拿給章修嚴。
章修嚴手上長了凍瘡,其中幾個指頭有些紅腫,醒來後還會發癢,寫字比較慢。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忍下那股子鑽心的痛和癢,寫下一行字:「沒有吃飯?」
袁寧瞪了章修嚴一眼。
章修嚴看著他。
對上章修嚴帶著嚴厲的目光,袁寧瞬間弱了氣勢。他拜託護工先幫忙照看一下章修嚴,自己去食堂弄點飯菜。現在章修嚴身體有點虛弱,該吃點清淡的東西,袁寧本想隨便拿點什麼食物,想想又改了主意,和食堂師傅借了廚房,親自做了幾樣吃的帶回去。
袁寧回去時發現護工不在病房裡,而章修嚴已經坐起來看起了公文。他擱下晚飯拉過凳子坐下,搶掉章修嚴手裡的文件,繃著臉把它們都放得遠遠地。
章修嚴喝足了水,喉嚨已經好多了。他說:「我已經好多了。」
袁寧說:「病倒了就要好好休息。」
章修嚴只能作罷。
袁寧還是生氣:「不要讓我知道剛才誰來給你送文件,不然我會好好揍他一頓。」
章修嚴往袁寧頰邊親了一口。
袁寧瞪他。
章修嚴知道袁寧是關心他,心中暖融融的,親上袁寧的唇。
兩人挨得近,溫熱的鼻息緊密交融。袁寧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乍然放鬆下來,他用力抱住了章修嚴,腦袋埋進章修嚴懷裡,任由滾燙的眼淚不斷地湧出來。他現在再怎麼成熟、再怎麼理智,也還是會害怕,害怕找不回章修嚴,害怕躺在礦洞裡的章修嚴醒不過來,害怕會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
生命有多麼脆弱,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為父母的離世真切地感受過了。後來他永遠都順順遂遂的,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人、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事,每一天都過得踏踏實實、快快活活。在知道章修嚴可能被那些村民困住的時候,他真的害怕極了,害怕命運的惡意會再一次落到他頭上來。
看到袁寧哭了出來,章修嚴心裡也一陣難受。如果易地而處,袁寧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也會和袁寧一樣害怕。
章修嚴伸手回抱袁寧,把袁寧緊緊地摟入懷中,啞聲道歉:「對不起,寧寧,我不知道會那樣。」他親吻著袁寧的發旋,「我以後會小心,你也一樣。」
沒有什麼比兩個人都平平安安更重要。他們兩個人的生命早已緊緊連在一起,誰失去了對方都會痛苦至極。
袁寧安靜地把腦袋埋在章修嚴懷裡,過了許久才止住眼淚。
章修嚴督促他趕緊吃些東西。
袁寧把飯菜放到用餐的小桌上,和章修嚴一起解決遇險後的第一頓晚餐。
*
相比之下,這一夜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張小秋是剛被拐賣到村子裡的。她的人生還沒真正開始,好像就註定要永遠與黑暗作伴。她剛剛高中畢業,才十八歲,因為上大學的事和家裡鬧了矛盾,負氣出來打工賺學費。沒想到沒離家幾天就被人盯上了,被騙子騙到了鄉下,賣給了一個滿嘴黃牙的老男人。
那騙子不是一個人,是一對夫妻,女人能說善道,一聽她口音就說出她是哪裡人,說她們是老鄉。她一個人出門在外,有些害怕,見了老鄉心裡踏實多了,什麼話都往外掏,沒多久就被對方套出了家裡的所有情況。知道她家重男輕女,連她考上了大學都不想給她念,女人憐惜地拉著她的手嘆氣,說:「如果我的孩子像你這麼有出息,砸鍋賣鐵我也供她念。」
當時張小秋就「哇」地哭了出來,覺得那女人是世上最懂自己的人,懵懵懂懂便信了對方說的「發財門路」。等她察覺自己被賣到了山窩裡,一切都太遲了,她已經逃不出去了。
剛來時她一直在鬧,鬧得自己筋疲力盡,卻一點用都沒有。後來村里其他女人輪番過來勸她認命,說現在村里挺富的,日子過得很不錯,只要她生下了男娃,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這一熬就是半年多,她一直沒懷上孩子,那老光棍天天對她拳打腳踢,說她是沒用的飯桶,浪費了他的幾千塊錢,還得用米麵養著她。
夜裡張小秋總偷偷地哭。
到現在她都還不敢相信,她的人生居然被幾千塊錢毀掉了。
本來她會去念大學,畢業後賺到很多很多的幾千塊,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結婚生子,如果生的是女兒,她會挺起胸膛告訴孩子,男孩女孩都一樣,都能有出息,都能有自己的美好未來。
可是現在全毀了。
白天救援隊的人過來時張小秋心裡燃起了一絲希望。
可惜那救援隊來去匆匆,她又被鎖在沒有窗戶的房子裡,只能隱約聽到外面的動靜。
外面徹底安靜下來之後,張小秋的希望熄滅了。她蜷縮在牆角,想著半年之前的校園生活,想著整天板著臉、實際上卻對她們很好的老師,想著門口每天賣力吆喝的攤販老闆。那種普普通通、簡簡單單地生活,過去那麼讓她厭倦,現在卻讓她一想起來就鼻頭髮酸。
誰會來救她呢?
誰都不會來救她的。
張小秋正絕望地想著,那從外面上了鎖的門突然傳來了陣陣撞擊聲。
很快地,幾個身穿軍裝的軍人把那厚實的門板撞開了。
張小秋猛地抬起頭。
看到月光從門外照進來的一瞬間,她的眼淚倏然掉了下來。
第266章 你好,世界
章修嚴底子好, 恢復得最快, 其他人還在病房裡躺著, 他已經可以出院了。他們這一行人遇到意外的事並沒有傳開,但昌滄上下都進入了高度緊張狀態, 從前試圖死抱著舊路子不放、不願讓外來人插手太多的人都把手縮了回去,生怕這把火燒到了自己身上。
沒錯,章修嚴平日裡平易近人, 遇事親躬,能時常到下面去和群眾打成一片。可那是章修嚴本人,章修嚴背後代表著的可不止他自己, 不管是章家、韓家、霍家還是虞家,或多或少都可以算作是他的依仗。
更何況他在最被看好的時候去了懷慶, 讓曾經是重工業基地、後來卻逐漸衰敗下去的懷慶起死回生, 煥發出新的生命力----不管是他的能力還是他的這份覺悟, 都足以入不少人的眼。
走到如今這一步,關注著他的人可不止章家和韓家這些親近的家族。他已經脫離了家族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 走到了更廣闊的高度。
這個時候有人敢對他下手, 不是找死是什麼?不等章家和韓家出手,上頭已經下了令, 一定要全面清整, 絕對不允許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昌滄這邊有反對的聲音, 也被壓了下去----章修嚴到昌滄之後是怎麼為昌滄爭取和忙碌的,大家都有目共睹!
他這次是下去做什麼的?他是下去組織救災工作的!人家好心地組織人手救援,送糧送衣服兼救人, 你們是怎麼回報的?你們因為自己做的醜事被發現了,就想把人困到大雪之下活埋了!
幸虧那些村民沒喪心病狂到直接下殺手,否則就算償命都不夠!
不過連帶掀出的一切,也足以讓昌滄上下迎來一次翻天覆地的改變。
袁寧從來不是心軟的人。他當下就聯繫了熟悉的媒體,從紙媒到電視台都找了一遍,大規模報導這些一部分人早已習以為常的「常態」。
這種「習以為常」是非常可怕的。
袁寧要做的就是打破這種習以為常。他親自做了一部分人的工作,讓她們出來講述她們的遭遇。有些事情越是藏著掖著不讓人知道,自己心中遭受的煎熬反而更大。領隊人回來之後就告訴袁寧,有一部分被拐賣的女人為了孩子不打算回家,有一部分家庭勸說丟失的女兒留在現在的家裡,只有一小部分人享受到了重逢和團聚的喜悅。
這種令人無奈的情況是袁寧預料到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給願意站出來的人提供後路,讓她們沒有後顧之憂。哪怕家人不願意再接納她們,哪怕有的人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她們「拋棄孩子」,只要她們願意離開、只要她們願意重新站起來、只要她們願意直起腰做回普普通通的人而不是當生育機器,那麼他就給她們幫助、給她們工作、給她們安穩無憂的後半生!
袁寧有底氣給這樣的承諾。也許他一個人做不到,但不是還有章修嚴嗎?
袁寧憋著一股氣,把昌滄這邊藏著的腌臢事都翻了個底朝天,一下子引發了全國上下的熱議。而袁寧緊接著扔出的援助計劃讓不少人都有了動作,竟在其他省份也掀出了一些相似的村子!
因為袁寧說了,不管在什麼地方,不管有什麼困難,只要能夠提供線索,他都願意幫忙援救。這援救不僅包括把人救出來,還包括給被解救的女人和孩子安排工作或者讀書機會----總之只要願意為自己爭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人的善惡往往只在一念之間,若是周圍人都對罪惡視若無睹,身在其中的人也會漸漸習慣和麻木。可有時一次議論或者一次報導,都有可能喚起一些人的良知----讓他們去解救他們可能還是不會去,畢竟那得冒著被報復的危險。可若是只需要匿名提供線索呢?
袁寧在章修嚴逐漸鋪開的通訊網裡設置了遍布全國的援助熱線。
因為在前期就有了不小的成效,這個完善的援助計劃得到了上面的大力支持。
袁寧完成了一系列的布置,才終於出完了這口而已,和章修嚴分別,回了縣城那邊。天氣還是很冷,大夥的親戚也跑得差不多了,縣城裡冷清得很。袁寧回到單位,小伙子阿爾斯已經在忙活,拿著張抹布在擦窗子。
阿爾斯有著昌滄人高大的身材,高鼻廣目,一雙眼睛幽邃得很,看起來非常英俊。他見袁寧來了,馬上高興地笑了起來:「您回來了?還以為您要晚一些才到!」
袁寧看了眼窗上的冰花,也和阿爾斯一起收拾起辦公室來。郭勁秋讓位之後,袁寧也就成了這縣城裡的一把手,辦公室自然也騰了位置。不過他還是不喜歡一個人坐那麼大的辦公室,硬是點了幾個人過來陪坐,有什麼事都商量著來。
其他人陸陸續續來上班。
符愛軍叼著煙姍姍來遲,在門口把煙熄了,扔到垃圾桶,走進辦公室坐到袁寧旁邊的位置。他身上還是帶著初見時的頹唐,但做起事來已經積極多了,袁寧用他用得很順手,騰了辦公室之後把他也拎了過來。
符愛軍一坐下,袁寧就笑眯眯地拿著一疊文件走到他桌邊,一臉信任地把它們塞給符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