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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袁寧從前接觸過不少拐賣案,大多是針對孩子的,乍然碰上這拐賣婦女的事兒,心裡的憤怒無可名狀。想到章修嚴失去了聯繫,很可能是因為這些惡民把他困住了,甚至對他動了手,袁寧心頭就燒了把火。
袁寧沒有一意孤行地直接闖過去,只讓領隊控制好那接待人,等另外兩批人過來以後直接往那接待人村里去。他和樹人可以交流,能得到一些零星的消息,大概判斷出章修嚴所在的方向。
救援隊的人知道章修嚴的背景,都不敢輕忽,暫且放下其他救援工作和袁寧一塊去找尋章修嚴的蹤跡。救援隊還帶了獵犬,袁寧從靈泉那邊取出章修嚴上次看的書,讓它們嗅了章修嚴的味道,帶著它們前去搜尋。
雪野茫茫。
風颳得厲害,雪積得又深,走起來十分艱難。袁寧一步都沒落後,和訓練有素的軍人一起在雪地中跋涉。下雪天是最麻煩的,雪花會掩蓋所有痕跡:足跡、氣味,甚至血跡。
領隊見袁寧臉色發沉,不由勸慰:「小章先生不是魯莽的人,不會有事的,肯定只是被雪困住了而已。」
袁寧自有自己的判斷:「大哥不魯莽,可抵不過有人提前和村里通了氣。」如果不是他過來了,還與領隊相熟,說不定根本沒法從那接待人口裡問出線索來。
若是沒有人察覺異常,大哥是不是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蒼茫雪野之中,再也沒人能尋到他的蹤跡?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性,袁寧胸口就像被人扎了一刀似的,止不住地涌血。
他和章修嚴都走得太平順了,以至於兩個人都忽略了可能遭遇的危險和惡意。
有時候人心比想像中要可怕得多。
遠遠見到那接待人的村子之後,袁寧深吸一口氣,注意著獵犬們的動向。這種必須依賴其他東西的感覺很糟糕,他和章修嚴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遇到這樣的事卻只能靠獵犬去尋找章修嚴的生命。
這一刻他甚至想著要不以後不分開了,章修嚴去哪裡他就去哪裡。袁寧抬手呵了口氣,把凍紅的手暖了暖,跟著獵犬往前跑。到達村子之後,獵犬們都不動了,各家養著的狼犬在門後探頭,像在伺機撲出來咬斷獵犬的脖子。
在一些黑洞洞的窗戶背後似乎藏著雙既絕望又麻木的眼睛,她們眼底已經看不到希望,只想著怎麼快些生下個孩子,熬過這暗無天日的可怕日子。
袁寧感覺到一種濃烈的悲傷與絕望。他抬眼看去,只見一根根黑色絲線從某些屋子裡飄出來,像是在張牙舞爪、耀武揚威,又像是在代替屋裡的人向他們求救。
大雪把所有線索都覆蓋了,獵犬也起不了作用。領隊的人勸撫了袁寧幾句,親自去敲各家的門,找著了村長的屋子。村長正支著菸斗烤火,笑呵呵地開了門把袁寧和領隊請進屋,聽了領隊問話,他也不急著答,深深地抽了口煙,吐出一口白氣,才說:「早走啦,我也不曉得他們去了哪。這麼大的雪,我們自個兒都不出去,他偏要走,我攔不住,只能讓人送他離開。現在人還沒回來,我也不曉得他們走到哪了,可能被雪困住了吧。」
村長態度從容,臉上的皺紋動都沒動,像在陳述著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屋裡趴著只兇狠的大狼狗,見袁寧目光落在它身上,它立刻齜著牙朝他露出兇狠的表情。袁寧沒法從村長身上找著破綻,便把主意打到了那大狼狗身上。他看得出來,這大狼狗兇惡得很,比一般的狼狗有靈智。與樹人們簡單地交流過後,他從「口袋」里掏出一顆果子走向那隻大狼狗。
這是小黑它們找來的果子,對人沒什麼大用處,對招福卻頗有好處,向來是犬類喜愛的。
村長見袁寧年紀小,以為他貪玩,開口制止了一句:「大個子很兇,你不要隨意靠近,否則它會咬斷你的脖子。」瞧見袁寧手裡拿出個果子,村長又道,「它從來不吃果子,只吃帶血的肉,你拿果子逗它沒用的。」
村長話剛落音,那大狼狗已經豎起了耳朵,抬起鼻子嗅了嗅,張口囫圇著把那果子吞下,目光灼灼地盯著袁寧,像是想從袁寧手裡得到更多果子。
這可是小黑給招福找來的好東西。
袁寧說:「你若帶我找到這幾天過來這邊的外地人,我就再給你一些果子。」哪怕是最低等的生物也有渴望活更長久的本能,何況是這麼一隻聰明的大狼狗。
它對村長是非常忠誠的,可它同樣渴望獲得袁寧手裡的果子。再三掙扎之後,到底是狼的天性占了上風,大狼狗站了起來,豎起尾巴往外跑去。
村長手裡的菸斗一時沒抓穩,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袁寧暫時沒心思和這村長計較。他喊了領隊一聲,跟著那大狼狗跑了出去。
大狼狗在雪地中跑了一段路,停頓片刻,轉了個方向,跑向村子南邊。那邊是光禿禿的山坳,路上密布著或大或小的雪坑,看得出來這邊和李家坳一樣曾經開過礦,也和李家坳一樣到處都塌了!
領隊覺得不可思議,卻還是帶人緊追著前面那一人一狗。突然,袁寧和大狼狗停了下來。
袁寧問大狼狗:「是這裡?」
大狼狗搖了搖尾巴。
袁寧遵守諾言,又給了大狼狗一個果子,繼續追問:「從哪裡挖可以找到入口?」
大狼狗用爪子給他指了個方向。
袁寧轉頭招呼追過來的領隊:「工具都帶來了嗎?從這裡挖。」
領隊雖然不太相信袁寧的判斷,但還是不忍袁寧失望,叫人取來營救工具開始挖雪。袁寧沒受過專業的訓練,即使心急如焚也只敢在旁邊幫把手。他怕自己判斷不好,挖掉了承重的地方,反而讓沒塌掉的礦洞塌了下去,把章修嚴他們給埋在下面。
袁寧又是著急又是煎熬,過了大半個小時才聽到有人說:「挖開了!裡面有人!」
第265章 光
袁寧沖了進去。他去過李家坳不少回, 對這些廢棄礦洞的情況還算了解, 見人已經找著了, 也不必再忍耐心底的焦急,徑直找到了章修嚴。
章修嚴顯然是先被人打暈了, 後來雪下大了,埋住了礦洞,他們便被困在了這裡頭。好在時間應該不算太長, 幾個人都沒有生命危險。隨隊的軍醫替章修嚴幾人檢查過後叫人抬來擔架,齊心協力把人給抬出礦洞。
救援隊裝備充足,遇到這種情況倒不至於手忙腳亂。然而在他們走出礦洞時, 雪地上竟出現了一支支黑洞洞的槍口,都是老式的獵槍, 前些年已經全面收繳, 只是在這山溝里每家每戶藏個一兩支怕也沒人發現。
領隊的人心頭一驚, 忙叫人退回礦洞之中,暗啐一聲:「真是反了天了!」他們是來救災的, 卻碰上這種糟心事!領隊人吹了一聲長哨, 另外兩隊人便不再躲藏,麻利地把那些持槍的村民給制住。
袁寧面色沉沉, 緊握著章修嚴的手, 從陰潮潮的礦洞往外看去, 只見外面白雪皚皚,天上地下都白茫茫一片。
吵雜聲漸漸平息下來。
領隊人嘆了口氣,轉頭對袁寧說:「沒被嚇著吧?」
袁寧搖搖頭。他從小遇到的大大小小的事不比任何人少, 不會因為這點場面就被嚇著。
知道章修嚴沒事之後他一顆心就落到了實處。
領隊人邊讓人抬著因為凍傷而昏迷不醒的章修嚴幾人踏上回程,邊和袁寧說起這邊的情況。他們這些駐軍只管駐守和救災,當地的事務向來是不插手的,這邊的人生性兇橫,偏又遊手好閒,既不願入城打工,又不願意入伍當兵。有想做出政績的人下來了,撥了錢想要幫他們修路、給他們搞發展,結果路沒修成,錢都給底下的人貪昧了。
次數一多,也就沒人願意管這一塊了。砸了那麼多錢卻一點水花都飄不起來,誰還願意當冤大頭?修路他們不要,建廠他們也不要,挖礦倒是積極,都上趕著把礦給賣了出去,拿現錢買媳婦。這幾年家家戶戶都「娶了」媳婦,日子過得美滋滋,又自然而然地流行起賭博來。
當了大半輩子的賴漢,能指望他們得了比橫錢就變成頂好頂好的漢子嗎?
他們這些外來駐軍隱約能知悉一些情況,可出了營地到了外頭就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插不了手。是以袁寧要過來找章修嚴,領隊人立刻把附近的人都調集過來,生怕袁寧也和章修嚴一樣遇險。
袁寧和章修嚴真要一起出了事的話,他們怕也要跟著出事!
袁寧沉默著聽領隊人說完,開口說:「回去以後請您再帶人來一趟,把該救的人都就出來。」
領隊人心中一凜,對上了袁寧堅定的眼睛。
袁寧再次說:「所有該救的人。」
領隊人明白了袁寧的意思,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認真答應下來:「好!」
任誰聽了那種事都無法容忍。哪個女孩兒不是家裡寶貝著長大的?領隊人家裡也有個女兒,想想自己千寵萬寵的女兒被人拐走,拐到這種窮山溝,給個討不到老婆的老光棍當老婆、生孩子,不生下孩子不許下床,沒日沒夜地過著毫無希望、暗無天日的日子----真要是那樣,那他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袁寧察覺自己語氣太過冷硬,想要朝領隊人笑一笑,卻怎麼都笑不出來。章修嚴還昏迷著沒醒來,那村子裡還纏繞著那麼多的黑色絲線,面對這樣的情況他怎麼可能再露出笑容。
袁寧跟著救援隊回到縣城。
下午雪停了,救援用的直升飛機飛了過來,把章修嚴幾人接到省城的醫院治療。來回折騰了小半天,袁寧才得以安靜地坐在病床前握住章修嚴寬厚的手掌。
從小到大都是章修嚴護著他。不管遇到什麼事,章修嚴都能替他把危險擋開,永遠不讓他見識太多的險惡。
他從來沒想過章修嚴也需要保護。
一直以來他都只是追隨著章修嚴往前走,只想著儘快跟上章修嚴的腳步。即使軍醫和醫生都說過章修嚴不會有事,袁寧還是一步都不願意離開。他緊抓著章修嚴的手掌,把溫熱的額頭抵在上面。
到了傍晚,黃昏淡淡的夕陽從窗外照了進來,袁寧才感覺手中握著的手掌動了動。他心臟猛跳兩下,抬起頭看向章修嚴。
章修嚴眼睫動了動,緩緩張開了眼睛。對上袁寧關切的視線,章修嚴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卻發現喉嚨發疼,根本發不出聲音來。
袁寧忙把醫生叫來,自己則倒了杯溫水坐到床邊餵給章修嚴。醫生過來給章修嚴復檢,表示章修嚴沒被凍傷得太厲害,接下來幾天多休息一下就好。
袁寧這才徹底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