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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世上有些人天生就像它們一樣,照耀著別人,幫助著別人,指引著別人。對於自己是否會燃燒殆盡、對於自己是否會被人銘記,他們全然不在乎。他們所做的只是他們想做的、他們能做到的,在意的往往也只是過程,而不是最終是否得到些什麼。這樣的人古往今來都少,但古往今來都有,像他們這樣平凡又普通的人往往是在追隨著這些人的腳步前行,甚至享受著他們的餘蔭。
那位誅殺了那個人的皇帝,可能正是因為這樣的人太過出色、太過耀眼,卻又純白無垢到令人慚愧,才會生出忌憚之心!
如果能找到那個人存在過的證據,似乎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
那樣的人確實不該被人遺忘。
第二天準備停妥,袁寧一行人就往昌滄西北部出發。到了阿古拉的牧場之後,阿古拉先生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並告訴他們接下來幾天天氣都非常好,可以放心地進沙漠。只不過沙漠裡還是暗藏著不少危機,路上還是得好好注意,千萬不要掉隊。
袁寧謝過阿古拉先生,跟著艾彥他們開始進入沙漠。
沙漠邊緣並沒有寸糙不生的荒涼,美麗的胡楊林隨處可見,再往裡走一些,可以看到不少被當地人稱為「海子」的湖泊,都是些鹹水湖。
水源帶來的是大大小小的綠洲,它們都被沙山環抱著,但頑強地長出了不少高低錯落的植物。
在金黃沙山的映襯之下,天空顯得特別澄藍,連帶湖水也藍得透亮,一群群當地牧民放羊的牛羊在湖邊吃糙,時不時優哉游哉地甩甩尾巴。
袁寧在艾彥的指引之下看到一個「海子」里藏著的奇特石頭,不到三四平米的石頭上居然有百來個泉眼!潺潺泉水打著旋兒湧出來,看著清澈又甘甜。
艾彥說這泉水可以直接喝,袁寧將信將疑地捧了一捧,小小地嘗了嘗。清涼甘美的泉水灌入喉嚨,讓秋天帶來的燥意瞬間消散無蹤,袁寧精神一振,覺得這泉水很不錯,比起魚兒守候的靈泉也差不了多少。
袁寧由衷夸道:「真不錯。」
艾彥說:「這裡奇特的泉水挺多的,前面還有一個奇泉,人喊了它才會出泉水,不喊它就不出。以前跟隊的老專家研究了挺久,最終還是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歸結於造物的神奇。」
袁寧怔了一下,莫名想到廉先生那處農莊裡的奇湖。廉先生說過,靈泉玉佩被破壞之後靈泉不會立刻消失,而是與附近的水源融合,只不過靈泉的奇異之處會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減弱,最後變得與普通水源沒有太大差異----雖然可能還是有非同一般的地方,但它們最初的奇特功效已經非常弱了。
這邊的沙漠有這麼多奇異的泉湖,是不是因為曾經有一些靈泉玉佩在這邊被破壞呢?
是什麼人在這裡把那麼多的玉佩破壞掉?
第248章 天亮
到了當地人奉為「天神」海子的地方, 隨行的當地嚮導要求暫時在附近紮營。在進入沙漠之前他們要先進行相應的儀式。
儀式有些複雜, 袁寧對此一竅不通, 只能和艾彥他們在一邊看著。準備停妥之後,為首的嚮導取出一面旗幟, 上面畫著一棵獨樹,樹上沒有葉子,光禿的枝條彎曲成奇特的形狀, 看上去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鼓、槌、杖,是昌滄人舉行祭祀儀式必不可少的,莽莽黃沙之中、蒼蒼綠水之畔, 蒼涼悠遠的鼓聲騰地響起,仿佛像撕裂風沙里的萬古寂靜。當地人以他們獨特的語言唱誦著古老的召喚調, 別人無法領會召喚調的意思, 對於他們而言卻飽含著世代傳延的濃厚感情。
祈禱、請神、祭神、降神、送神、招福。
一系列的儀式繁複而漫長, 袁寧一行人卻沒有去打擾。有些東西他們可能無法理解,但可以保持尊重。
比起艾彥他們, 袁寧的感受要更深一些。他第一次看到那些以往只出現在靈泉那邊的光點漂浮在現實之中。
那些光點隨風起起落落, 最後聚集在那塊巨大礁石上,落入那百來個泉眼裡。泉眼依然潺潺地湧出清泉, 那打著旋兒冒出來的泉水像是這片土地的脈搏一樣有節奏地涌動著。
這難道就是這些泉水歷經千百年依然不曾斷絕的原因?袁寧收斂心神, 把落在泉眼上的目光收了回來。
這種儀式也許並沒有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這些當地嚮導對沙漠心存敬畏,對自然心懷感恩,這種敬畏和感恩一代代地傳延下來, 讓他們在出行時謹慎小心、時刻警惕,這樣自然能避免遇險、平安歸來。
歸來後的人們所堅持的信仰變得更為堅定,告訴一代又一代的晚輩要如此,這才使這個祈請過程成為了真正的「儀式」。
當地嚮導結束了儀式之後,眾人一起享用了豐富的食物。
吃飽喝足,開始前行。
袁寧沒有真正到過沙漠,等真正被金黃色的沙丘包圍,舉目四望到處都是金燦燦的沙子,他才感覺人的存在是多麼渺小。他沒有掉隊,緊跟著經驗豐富的艾彥等人。
秦教授和司馬弘都很堅定,拿著定位儀在齊齊討論著,想要依據這些年來的考古發現和古籍中的記載發現點什麼。隨行的嚮導知道他們的來意,並不怎麼看好:「沙丘是會走路的,它們能掩埋一切。就算千百年前這裡有過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底下的東西也挖不出來了。」
司馬弘和秦教授對視一眼,都嘆了口氣。他們也知道這一點。沙漠考古一般是因為風力作用、沙丘移位等等原因,暴露出掩埋在黃沙之下的遺蹟。
旁邊有個叼著老煙的嚮導開了口:「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挺符合你們說的,往前走四五個小時,可以看到一條河流遺蹟,前些年我過去時還沒有,我和別人聊起過,他們也都說它剛出現沒多久,應該是剛露出來的。要是我們過去的時候它沒有被掩埋住,你們也許可以發現點什麼。」
艾彥說:「敖登叔叔,您說的是真的?」
那位被艾彥稱為「敖登」的嚮導臉上的褶子動了動,看了艾彥一眼,說道:「我也很想知道它的秘密。」
見敖登大叔要把煙點著,艾彥溫言勸道:「敖登叔叔,既然要出發了,您還是不要抽菸了,這樣對肺不好。」沙漠本來就風沙多,再在沙漠裡吸菸,再好的肺臟也扛不住。
敖登大叔沒再吭聲,但默默地把煙扔了,用腳把它碾進沙地里。
袁寧一看就明白了,不少嚮導都是衝著艾彥的面子來的,這位敖登大叔能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說出來,也是因為艾彥和他們同行。當地人對外來人有防備也有天生的抗拒,若是人生地不熟地過來追查肯定不可能這麼順利。
袁寧對沙漠很有興趣,緊跟在艾彥和敖登大叔身邊,聽著他們聊著關於沙漠的事情。路途有些遠,秦教授和司馬弘體力跟不上,中途停下休息了幾次,走走停停,還是在秋日艷陽之中穿過了茫茫沙海,來到了一處長長的沙丘下。
沙丘在袁寧的視野中往遠處延伸,仿佛想把浩瀚的沙漠分成兩半。他跟著敖登大叔往沙丘上跋涉,費了挺大勁才登上沙丘。到了沙丘之上,視野霎時開闊了。秦教授他們還在沒跟過來,袁寧回頭看去,覺得秦教授他們小得像小小的螞蟻。
袁寧收回視線,看見敖登大叔正在遠眺。近看袁寧才發現敖登大叔脖子上有一道蜈蚣似的疤痕,從耳朵邊一直伸入胸口,像是要直接把他的腦袋砍下一樣。
袁寧沿著敖登大叔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見一條乾涸的河道橫在遠處,已經見不著人類活動的痕跡,也見不著曾經的滾滾江水。
袁寧感覺靈泉那邊的魚兒突然出現了十分激烈的情緒。他愣了一下,發現原本晴朗無比的天空突然烏雲密閉。明明是明艷的秋日,沙地蒸騰上來的熱意乾燥得令人難受,狂風卻突然把黑色的陰雲吹了過來。
袁寧緊張地問敖登大叔:「要不要躲一下?」
敖登大叔說:「躲什麼,這雨下不下來的。」
袁寧有些不解。
敖登大叔說:「若是這雨能下下來,這裡也不至於這麼多年都是沙漠。」
只不過天上滿是烏雲,還能看到閃電從空中划過,停在沙丘上終歸不好。敖登大叔領著一行人快步疾行,下了沙丘,找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
第一次到沙漠裡來的人都忍不住仰頭關注著遠處的奇景。
雷鳴過後雨水開始往下飄,可沙漠上空仿佛有著天然的屏障,雨水還沒落下來就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連影子都看不見。袁寧安靜地站在一側,想與魚兒對話,卻沒法明白魚兒的意思,只能從魚兒的情緒猜出這處可能真的有存在的遺蹟。
只是這麼多年了,還能從這裡找到什麼嗎?
天上的烏雲不一會兒就消散了,剛才那種遮天蔽日的氣勢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只有幾片殘雲飄蕩在澄澈的藍空之上。
袁寧跟著敖登大叔往河道那邊走去,秦教授他們也拿出各種攜帶過來的儀器和工具,在河道周圍四向探索起來。有魚兒的指引,袁寧在河道中心停了下來。
乾枯的河道里還殘留著風沙肆虐的痕跡,瞧不出它原本的面貌。袁寧蹲下,仔細拂開河道上的細沙,不一會兒就看到一塊石頭出現在他眼前。石頭底下壓著一些玉質的東西,袁寧輕輕一碰,便感到腦中一陣震顫。
那些原本散亂地堆積在石塊之下的玉質碎片,眨眼間竟從袁寧眼前消失不見。袁寧能感受到魚兒悲傷的情緒,他關心地追問:「魚兒,那是你的朋友們嗎?」
「是的,那是我的朋友們。」魚兒的聲音居然出現在袁寧腦海里,「我很久以前的朋友們。它們想和別人一起救活我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們最好的朋友沒有活過來,它們容身的玉佩卻因此而碎裂。它們沒有了容身之處,很快就死去了。我剛才獲取了它們的一些記憶,也想起了很多自己已經忘記的事。」
那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功臣與皇帝曾經稱兄道弟,甚至還說過「這帝位應與你分坐」這種話,後來功臣聲望漸高,成為民心所向,皇帝也就怕了。
不同之處在於功臣奇遇眾多、能力非凡,仿佛天生就與凡俗中人有著雲泥之別。他心中從未有過權勢與地位,並不知道自己竟因此而遭到忌憚。
他的能力太讓人害怕,他的民望太讓人害怕,他所拿出的一切都成了讓昔日摯友心生嫌隙、心生殺意的根源。
等發現自己成為了太平盛世到來的阻礙,功臣便從從容容赴死,留下的是只有一些鄉野逸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