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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袁寧說:「德昌文化的負責人也是在福利院長大,與泰北船業的魏泰明是同年人,但這十幾年來都沒怎麼聯繫。」
章修嚴說:「明面上不聯繫不等於背地裡不聯繫。」他嘆了口氣,「但連你姥爺都沒法查出對方的底子來,我們自然更沒有辦法追查到底。」
袁寧說:「那我再去姥爺家一趟,把我們查到的東西給姥爺看看,即使查不出來心裡也好有點防備。」見章修嚴定定地望過來,袁寧主動保證,「沈先生和殷老闆那邊我也會注意一點,不會隨便涉險。」
章修嚴這才放心。
袁寧拿著資料又跑了韓家一趟,和韓老爺子、韓家四舅說出調查到的事。韓老爺子也一直叫人注意著各方動靜,卻沒有從袁寧他們分析的角度去考慮,拿到章修嚴那邊查出的東西後點了點頭,讓袁寧回去好好上學,別再瞎摻和這些事。
袁寧答應下來,和韓老爺子道別,回家和章修嚴膩了一晚,入睡後又和章修嚴一起去看了看人參寶寶和小樹人。
小樹人又長高了一些,葉子羞澀地舒張開,歡喜地承接著人參寶寶們澆下的泉水。不時按照人參寶寶們的指示卷卷葉子、伸伸枝條,擺出姿勢給人參寶寶們練習畫畫的小模特。
人參寶寶們領悟畫畫技能之後每天玩得不亦樂乎,有時是直接在地上畫,有時是用袁寧給它們量身定做的小型畫板仔仔細細地在紙上畫,日子過得比以前更歡實。
袁寧見小樹人漲勢良好,也就放下心來。第二天章修嚴有事要忙,袁寧正準備去圖書館查查課題資料,突然接到了酈國那邊打過來的電話。
居然是許久不曾聯繫的崔俊賢。崔俊賢前年在亞聯賽上輸了之後沉寂了許久,跟著父母腳步進了演藝圈,他天生長得好,又有著不錯的頭腦,收起少時的驕傲自滿之後發展得還挺不錯,都不怎麼惦念圍棋的事情了。
袁寧有些驚訝:「崔哥有什麼事嗎?」
崔俊賢沒和袁寧客氣,張口就說:「確實有事想要拜託你。我師父要去你們華國遊歷,第一站是首都。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希望你能接待一下他----最好不要通知棋協那邊,我師父最不耐煩官面上的事情。」
袁寧稍一回憶就想起崔俊賢的師父是誰。崔俊賢的師父人稱「鬼王」,棋路詭譎莫測,華夏棋手之中,紮實如肖盛昶、靈活如邱東,都曾經敗在鬼王手下,肖盛昶還因為慘敗而從正式比賽中消失,成為棋協會長口裡「混日子」的存在。
鬼王要到首都來?
袁寧想起下一次亞聯賽會在明年舉行,難道鬼王明年要參加,所以特意來華國遊歷?也不對,鬼王和肖前輩他們一樣許久沒有參加各種比賽了。
袁寧沒通知棋協,但通知了周聿林和黎雁秋。這兩個人比他專心,也比他有天賦,既然鬼王要過來,自然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讓周聿林他們和鬼王下幾局----如果能得幾句指導就更好了!
袁寧心裡的算盤打得噼啪響。當天傍晚他開車送章修嚴坐車回懷慶,在車站附近轉悠了一圈,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麻利地拿起寫著名字的紙板子去出站口接人。
紙板子上只寫著「鬼王」兩個字,因為鬼王是外籍華人,二十多歲才移居酈國的,能認得出中文。這樣一個圍棋鬼才,為什麼要移居到鄰國去呢?袁寧帶著好奇等在出站口,等待鬼王出現。
第228章 執念
袁寧頂著的紙板子引來了不少人注目, 可一見袁寧認真等待的模樣, 議論的話又收了回去。
這趟列車沒有誤點, 陸陸續續有遊客走出出站口。袁寧看過鬼王比賽的錄像,但當時只顧著看棋局去了, 哪能仔細看鬼王長什麼樣?袁寧只能直直地杵在顯眼的地方等鬼王看見他手裡的紙板子。
大概數分鐘之後,一個面容普通、衣著也普通的中年人走向袁寧。中年人約莫四五十歲,鬍子颳得很乾淨, 眉間眼角都透著種平和和寧定。他朝袁寧露出一絲笑容,示意袁寧放下紙板子,開口說:「你就是袁寧嗎?」對方的聲音是地道的華語, 沒有因為久居異國而改變。
袁寧怔了一下。很難想像傳言中那麼厲害的鬼王會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沒有出眾的相貌,沒有逼人的氣勢, 像個鄰家長輩一樣, 溫和而親切。袁寧點點頭, 迎了上去,恭敬地喊:「前輩。」
對方見袁寧滿臉驚訝, 哪會不知道袁寧的想法。他微微地一笑, 面上多了幾分羞赧,解釋道:「酈國人向來浮誇, 愛把事實誇大。我的名氣都是他們包裝出來的, 」說著他頓了頓, 指著紙板子上的「鬼王」兩字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棋手而已。我姓司馬,單名一字弘, 棋局如世事,局局難預料,我如今也還在摸索,當不起『王』這個字。」
司馬弘言談之間有種骨子裡透出來的儒雅,聲音不急不緩,如春風拂來,叫人生出由衷的喜悅。
袁寧認真聽著司馬弘說話,等司馬弘說完了,馬上改了稱呼:「司馬前輩。」他領著司馬弘走出車站,口裡與司馬弘說這話。一問之下才知道司馬弘已經到國內兩天,前天先到北邊祭拜先祖,接著在家鄉周圍轉了轉,今天才決定到首都來。
司馬弘說:「真是麻煩袁寧小友了。」
袁寧說:「前輩遠道而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他趁熱打鐵地提出周聿林、黎雁秋他們想和他對局的事。
司馬弘點頭:「我這次回來本就是想與不同的人對局。」他無奈地嘆息,「不過我接下來不想與太多人接觸。在酈國那邊每日裡都會有人來挑戰,想要好好下棋反倒成了奢望。」
袁寧很明白司馬弘的煩惱,以前他剛剛以書法出名,來找他要「墨寶」的人也不少。當時他什麼都不懂,很多人來找他要他就高高興興地寫,後來章修嚴知道了,馬上出面幫他把各種人擋了回去,轉頭把他訓了一通,讓他不要有點成績就飄飄然,今天給人寫一張,明天給人寫一張,哪還有時間好好琢磨、好好提升?
袁寧說:「前輩您放心,我絕對不會讓太多人知道您過來的消息。」他微微含笑,「崔哥在電話里也叮囑過了,我沒有和棋協那邊說起。」
司馬弘對袁寧的印象很好,怪不得崔俊賢這兩年一直在夸這小孩,知道他要首都這邊後還直接拜託袁寧來接他。在待人接物方面這小孩比他徒弟崔俊賢要擅長得多,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閒談起來卻一點隔閡都沒有,親近得仿佛老朋友重逢。
袁寧帶司馬弘去一家頗有古意的酒店住下,邀司馬弘去品嘗那邊的特色菜餚。酒店的賣點是「古色古香」,從碗碟杯筷到端上來的各種應時菜色都很有古韻。司馬弘坐在古樸的桌椅之間,一下子有些恍惚。他感嘆說:「這地方的裝潢真有味道。」
袁寧笑道:「這是我們學校一個史學教授家裡人開的,教授為了復原這些桌椅和餐具做了不少考據,真要究根追底的話連每一雙筷子都能說出點故事來。」他看得出司馬弘是個頗有底蘊的人,既然答應要接待,衣食住行自然得投其所好。
司馬弘聽到袁寧的說法,頓時好奇起來,讓袁寧邊吃邊說,一頓飯吃得饒有趣味。這簡直不是在吃飯,是在吃文化!
吃過飯後時間已經不早了,袁寧與司馬弘告辭,並約好第二天帶周聿林和黎雁秋過來。司馬弘目送袁寧離開,拿著鑰匙回了房間。他坐在古樸的臥床上,仔細看著屋內的陳設,不管是桌椅箱櫃還是桌案上擺著的東西,都非常地有韻味,足見設計者厚重的底蘊與過人的審美眼光。
司馬弘坐了一會兒,躺下歇息。他仰頭看著仿古的屋樑與房頂,過了許久才合起眼睛進入夢鄉。也許是住到了這麼特別的地方,他的夢境也一下子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他在夢中不斷地奔跑著,耳邊充斥著嚎哭與悲叫,他卻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打算。前面好像有人。他追趕著對方的背影,一步都不願停歇。
只要跟著那人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堅定地想著,邁出的腳步變得更為堅定。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漸漸地,嚎哭聲少了,悲叫聲少了,到處都是慶賀的聲音,到處都是歡騰的氣象。多令人高興啊,一切終於好起來了。他歡喜地往前看去,那人終於也停下了腳步。那人轉過身來,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含笑說了些什麼,像是在叮囑他什麼,又像是在與他道別。他心中一慌,伸出手想把那人牢牢抓住,那人卻收回了手,轉過身不再看他、不再與他說話。
他想要跟上去,雙腳卻像被無數雙手牢牢抓住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在那人快要走出他的視野時,那秀頎的身影微微頓了頓,咚地一聲,先是半跪在地上,接著緩緩地倒了下去。
那樣一個人倒下之後竟也像俗世凡子一樣,雙眼緩緩閉緊,軀體漸漸變得僵冷。
他撕心裂肺地哭著喊著,卻無法往前半步,連最後看那人一眼的微小要求都不被允許。
司馬弘猛地睜開眼。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上面濡濕一片。
司馬弘從小就在做這樣的夢,他一直在追逐著某一個人的腳步往前走,那人卻在他眼前轟然倒下。
再長大了一些,司馬弘得到家中一本殘缺的棋譜,很快又如痴似醉地沉浸其中。司馬弘感覺這棋譜與他夢中的情境頗有關聯,因此一直致力於找到全本。
有一年他在酈國遊學,意外從一位酈國棋壇老者那裡看到一個殘局,便應了對方的要求定居酈國。這期間經歷了親友不解、父母離世,時代的浪頭也猛烈地衝擊這他們每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司馬弘在不久之前終於解開了老者留下的殘局,也從老者封存的古籍中找到想了解的東西。
在老者留下的酈國古籍之中,記錄著一個歷史上沒有任何記錄的人物。他出身寒門,被寒門子弟推崇備至,卻又與無數世家之人以知己相稱,後來更是與皇帝結為異姓兄弟。不少酈國使者、酈國遊學者前往華國古都之時都留下了關於那個人的記載,篇幅都不小,語句多是讚揚,不管是國事、工事、商事、農事,又或者是衣食住行、吃喝玩樂,都有那人的影子。
那人實在太出色了,出色到不像人間所有。奇怪的是再過了幾年,慕名而去的酈國遊學者便再也尋找不到那人的蹤跡,大不少人都簡略地提了一句「以此問行者,行者皆面色晦然,閉口不言」。
司馬弘一見到這些記載,立刻想到了伴隨著自己半生的夢境。他猛地意識到,也許那個夢並不僅僅是夢,夢中之人有可能真的曾經存在,只是被掩埋在人為建築的歷史高塔之下而已。這一次司馬弘回來,手中帶著標記過的華國地圖。他要把酈國使者和酈國遊學者提及的城市都重走一遍,仔細尋找當年的遺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