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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霍森注視著欒嘉滿含關切的臉, 剛才的痛苦、掙扎、失控,早已完全從他臉上消失。
這樣的霍森是欒嘉所陌生的。
霍森掙開欒嘉的手,仔細地把衣袖重新放下, 把袖扣重新扣回袖口。
直至欒嘉的眼底染上了怒意,霍森才開口說:「如你所見。」他把手伸在欒嘉面前,「那一次車禍之後, 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記憶有截斷的跡象,接著思維縝密的他很快發現了我的存在, 他竭盡全力想抵抗睡意, 有一次曾經三天三夜不睡覺, 每次撐不住時就在手上劃一刀。」
欒嘉渾身發冷。
霍森說:「血又熱又紅,點綴在傷口上特別漂亮, 有時流上很久都不會凝固----傷口總是那麼深, 有時能看見骨頭。可是人是需要睡眠的,所以即使他在手上劃下那麼多道口子, 也沒辦法避免沉睡的到來。他太軟弱了, 只要他一沉睡, 身體就將屬於我。」
欒嘉握緊拳頭。
霍森伸手捏住欒嘉的下巴:「有時他會把刀子對準動脈劃下去,要不是我醒來得及時我們就一起下地獄了。」他深深地注視著欒嘉淺琥珀色的眼睛,「沒想到剛才我只是遠遠地看見了你, 他就醒了過來----他愛你,可是他太弱了,這具身體已經屬於我了,你明白了嗎?」
欒嘉咬牙:「我不明白。」眼前的人是霍森,可是又明顯不是霍森,就好像身體裡居住著另一個靈魂。這種事情真的存在嗎?
欒嘉微紅的眼眶讓霍森心煩意亂。他壓下心裡那一絲莫名的躁意,耐心地解釋:「心理學上把這種情況叫做分離性身分障礙,又叫做多重人格。成因很多也很複雜,比如像他這樣的,幼年有過很大的陰影,成年後又面對無法掌控的局面,再遭遇點意外刺激,很容易就陷入沉睡----弱小的人就該乖乖沉睡。」
欒嘉心裡亂糟糟的。霍森沒必要編造這種事來騙他。如果眼前的「霍森」所說的是真的,那麼一切就有了解釋了,因為霍森已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因為要和佩恩訂婚的人根本不是霍森----所以霍森才會和他斷了聯繫,所以才會有這麼一場訂婚儀式。
想到剛才看見的那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傷疤,欒嘉心臟微微抽搐。霍森那時候一定很絕望吧?察覺了身體裡住著另一個人,察覺了身體隨時有可能會失去控制,想盡辦法都不能讓自己擺脫噩夢----
所以剛才霍森的目光才那麼地痛苦,所以剛才霍森明明有著千言萬語要說----卻只說出「對不起」三個字。霍森不想讓他知道這一切,霍森不想讓他知道他經歷過怎麼樣的掙扎和痛苦,甚至還想過要以死來掙脫這種境況。
欒嘉嘴唇顫了顫,過了好一會兒才擠出話來:「你愛她嗎?」
「什麼?」「霍森」似乎沒料到話題會突然轉變。
「你要和佩恩表妹訂婚,」欒嘉仰頭望著「霍森」,「是因為你愛她嗎?」
「怎麼可能?」「霍森」冷漠地說,「愛情那麼愚蠢的東西----」
「那就取消這次訂婚吧!」欒嘉猛地打斷「霍森」的話。他並不想從眼前這人的嘴裡聽到關於愛情的評價,更不想給眼前這人貶低他和霍森的愛情的機會。即使他和霍森一路走來經歷了那麼多起起落落,但那都是他們之間最美好的回憶。
「霍森」看著欒嘉驟然變得堅定的眼神,冷冷地說:「你以為我會為了你們那愚蠢的『相愛』放棄和莫爾頓家聯姻?」
聽到「霍森」說是聯姻,欒嘉鬆了一口氣。他回以同樣的平靜:「如果霍森成功了呢?」
「霍森」挑眉。
欒嘉說:「如果霍森下次不是在手腕上劃幾刀,而是直接從樓上往下跳呢?如果霍森成功了,你會死。」
「霍森」冷冷地看著欒嘉:「沒有人不怕死,他所謂的自殺不過是想威脅我而已。這正是為什麼他只是劃幾刀,而不是直接從樓上跳下去的原因。」
欒嘉說:「他愛我。」欒嘉仰起頭,心底迸發出從未有過的勇氣,「他是世上最愛我的人。如果他被迫和別人結婚,他不跳,我跳----等他清醒了,一定會來找我。到那時你也會徹底消失----」
「霍森」被惹怒了。
愛情根本就是愚蠢無比的玩意,世上真的有人能夠為了它去死嗎?可是他能感受到得到主人格的決心,也能感受到眼前這個看起來非常纖弱的青年的決心----他很清楚,如果欒嘉真的那麼做了,主人格絕對會發瘋----到那時他真的會徹底消失!
「霍森」咬牙怒道:「住口!」
欒嘉正要不甘示弱地表明決心,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欒嘉紅著眼轉頭看去,只見外祖父老莫爾頓和表妹佩恩站在門口。老莫爾頓腮幫子抖了抖,繃著臉問道:「在吵什麼?」
表妹佩恩默不作聲地把房門重新關上。
欒嘉挺直背脊,看向老莫爾頓:「取消婚約。」
老莫爾頓冷眼看著欒嘉:「你想要我們莫爾頓家淪為笑話嗎?」
「造成這種局面的是您,不是我。」欒嘉退到「霍森」身邊,沒給「霍森」反抗的機會,徑直抓起「霍森」的手,解開他的袖扣,露出衣袖底下新舊交雜的傷疤,「霍森為了保持清醒,在自己手上劃了那麼多刀。」
老莫爾頓說:「所以呢?」
欒嘉說:「我不相信您不知道----我不相信您不知道我和霍森在一起的事----我不相信您不知道我和霍森在一起已經十年了,我不相信以您的能量會不知道!您明知道我和霍森是相愛的,卻還是要把佩恩嫁給他,現在的局面是您造成的!」
老莫爾頓也生出了怒意:「他這樣的傢伙值得你去愛嗎?他只會害死你!就像你父親害死你母親一樣!你知道他這樣的情況有多危險嗎?現在他只是往自己手上劃幾刀,下一次再出現另一個人格,說不定會拿起刀往你身上砍----他會害死你!」
佩恩一臉蒼白,卻還是沉默地站在原位。
欒嘉說:「我不在意。」他緊緊地握住霍森的手,滾燙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他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生命,我也能愛他勝過愛我的生命。只要不是他嫌我煩,不是他嫌我太任性,不是他想要放棄我們的未來,我什麼都不在意。」
明明眼淚的溫度絕對算不上多高,霍森卻感覺自己手上的傷疤被燙傷了,又痛又熱。記憶如潮水般奔涌而出,讓「霍森」整個人定在原地,他的心臟本來被冰雪封藏,這一刻那寒冰卻驟然迸裂開來,心跳變得一下比一下鮮活。
霍森微微顫抖著,伸手擁住了欒嘉,想要說話,卻一句話都擠不出來,只能把欒嘉抱得更緊。
老莫爾頓氣得七竅生煙,正要怒罵出聲,一直沒開口的佩恩突然說:「祖父,我願意先和查理茲先生訂婚,半年之後再宣布我們個性不合取消婚約……」
這樣的話,至少不至於讓這場訂婚宴變成鬧劇。要知道等著看莫爾頓家笑話的人可不少!
老莫爾頓深吸一口氣,看看佩恩,又看看欒嘉和霍森,怒道:「隨你們!」說完他就拂袖而去。
欒嘉很快掙開了霍森的懷抱。既然霍森被迫陷入沉睡,外面的一切就該由他來處理,包括「霍森」惹出來的債。欒嘉挺直背脊,對佩恩說:「很抱歉,我們的事可能給你造成了傷害。」
佩恩搖了搖頭。她的眼睛也紅了,哽咽著說:「我很羨慕你的勇氣。如果我喜歡的人也能和你一樣站出來陪我面對祖父,也許我們也可以在一起。」她一向軟弱而內向,因此特別佩服敢和祖父老莫爾頓嗆聲的欒嘉。
欒嘉說:「以後如果你需要幫忙的話,我一定會盡力幫你的。」既然剛才老莫爾頓能當著佩恩的面說出「他會害死你」這種話,那麼在老莫爾頓心裡佩恩這個孫輩無疑是毫無地位的。要不然怎麼老莫爾頓不擔心「霍森」會傷害佩恩?
佩恩說:「謝謝。其實我挺高興的,這樣一來我至少可以有半年的自由時間,不必再作為商品或者附屬品去與別的男人聯姻。」佩恩露出真心的笑容,「祝你們幸福。」
佩恩也離開了。
屋裡只剩欒嘉和霍森。
欒嘉努力回想著自己對「多重人格」的了解。上次他拿下的一個劇本里正好有個多重人格的角色,當時心理諮詢師跟他們講解過現實中的方案。對待多重人格的患者,最好是能讓各個人格相互了解、相互融合,最終讓他們和平共處或者融為一體。既然已經把婚約的事情解決了,欒嘉心頭一松,收起渾身利刺,再次抓住霍森的手。他堅定地說:「我們會幸福的。」
哪怕路途艱險又曲折。
第217章 來客
袁寧獨自回國, 帶走的還有欒嘉的託付。首都和華中那邊的公司都有專人打理, 平時欒嘉也不用怎麼操心, 一個月開個一兩次會議、掌握一下基本情況就差不多了。
霍森的病情沒有更多人知道,但欒嘉沒瞞著袁寧。袁寧是陪著他來的, 總不能只告訴袁寧自己要留下來追求真愛。袁寧聽完霍森的情況,嘆了口氣,沒有勸阻。回到首都之後, 袁寧去了欒嘉公司一趟,把欒嘉會暫時定居海外的事情轉達給公司代理人。公司重要部門的負責人都是欒嘉高價挖回來的高管,聽完以後非常敬業地表示不用擔心, 一切有他們在。
袁寧對公司運作不太了解,看人本領卻挺不錯, 接觸過後就放下心來。還沒開學, 他準備再去昌滄一趟, 幫忙打理一下牧場。
袁寧休息了一晚,啟程前往昌滄。牧場已經被由里到外地修整過, 遠遠看去就透出一股蓬勃生機, 一跳下車,袁寧便聽到咩咩的羊叫聲, 接著一聲尖銳的嘯響劃破天際, 遠處澄藍的晴空之上掠下一隻兇猛的獵鷹。
獵鷹有著尖利的鷹爪, 對準小羊堅硬的犄角抓了過去。兩邊的勁頭都很大,小羊四蹄緊繃,硬生生扛住了獵鷹俯衝而下的巨大衝力, 壓根不願意後退半步。
一羊一鷹對抗得正酣,小羊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麼,黑溜溜的眼睛往袁寧下車的方向一轉,也不管獵鷹了,快速後退幾步,掙開了擒住它犄角的鷹爪,兩腿撒歡,徑直跑向袁寧。獵鷹撲騰著翅膀,落在一旁的木欄上,十分警惕地盯著袁寧這個外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