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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那邊的人自然是章修嚴。他自知理虧,一口答應:「這就去。」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袁寧才掛斷電話。

    杜建成剛才注意到了袁寧不同於往常的神色:一開始雖然兇巴巴,但話里卻透著顯見的關心,後來再說話就是滿滿的高興和溫柔了。

    杜建成免不了又拿袁寧打趣:「這么小就有對象了?連吃飯都要打個電話叮囑幾句,有你這麼貼心的男朋友可真不錯。」

    袁寧笑眯眯,一點都不害臊:「那當然。」他瞧著杜建成,眉間眼角都帶著笑意,「師兄你是不是該加把勁了?若是喜歡上哪個女孩可以來找我,我給你支點招。」

    杜建成:「……」

    這混帳小子!

    袁寧沒去外面吃飯,而是跟著杜建成去了食堂。

    這邊的主食是麵食,袁寧跑去窗口那邊和做面師傅磕叨,愣是拿到了牛肉比面多一大碗牛肉麵。

    袁寧端著面掃了一圈,到剛才接觸過的幾個人那邊搭桌,和對方大吐苦水說杜建成壓榨勞動力。打開話頭之後,他很快就融入其中,聽著其他人談話,時不時見fèng插針、旁敲側推起自己想知道的東西。

    一頓飯吃下來,袁寧對昌滄的醫療情況更為了解。雖然早些年就提出教育下鄉、醫療下鄉,可惜一直都沒有全面地推展開。

    沒辦法,一個是缺錢,一個是缺人。

    袁寧可以輕輕鬆鬆買下幾個牧場,但面對這龐大的缺口卻束手無策。這一趟醫療下鄉說是說去摸底,可連一次摸底都千難萬難,真正要建好健全的醫療網絡又怎麼會容易?

    而且即使建成了足夠多的衛生所,也要考慮有沒有足夠多的醫護人員可用。

    總之,難!

    但也不能因為難,就一步都不往前邁。

    這次下鄉宣講、下鄉問診就是第一步。

    這難不倒袁寧,畢竟袁寧曾負責過書法協會在懷慶那邊的活動,大體是一樣的,只是要因地制宜地做些改動而已。

    回到杜建成辦公室,袁寧結合著吃飯時了解到的情況把資料篩選了一遍,把比較貼近昌滄現狀的資料給挑了出來,在腦中拆分又組合,直至把它們都吃透了,才開始對杜建成的方案動刀子。

    到臨近薄暮,袁寧才揉揉酸痛的手腕,把推翻後重組起來的方案合上。他敲詐了杜建成一頓飯,把方案給了出去。

    袁寧踏著夜色回到牧場,感覺糙葉清新的氣味隨著夜風鑽入鼻中,心情才漸漸舒展開。

    每當意識到自己的力量有多微小時,他心裡總有種回不去的焦灼與不安,有時害怕自己會變得隨波逐流、麻木不仁,有時又害怕自己過於衝動給最重要的人帶來麻煩。

    袁寧腦中浮現出章修嚴高大的身影,心中的焦躁終於被撫平。只要他堅定不移地追逐著大哥的腳步,一定會有能力做更多的事、幫到更多的人,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會越來越少出現。

    對,就是這樣的。

    袁寧微微頓住腳步,仰頭看向隱沒在雲後的星子,眼底映著點點星光。

    另一邊的杜建成帶著方案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打開來細看。瞧見上麵條理清晰地圖表與文字,杜建成只能感嘆袁寧不愧是書法協會的,這一手字拿出去就能鎮住不少人。再想想袁寧才半天就和衛生部門那邊的人打成一片,杜建成心裡除了「佩服」之外已經沒有別的念頭了。他收起思緒,認認真真往下看。

    從袁寧去年幫忙改策劃後杜建成就知道袁寧腦筋靈活,這份執行方案也一樣。

    杜建成知道自己原來的方案是怎麼寫的,大致就是這裡要花多少錢,這裡要用多少人,這裡得耗時多久,一項一項列得清清楚楚。

    袁寧改出來的完全不一樣,經袁寧一改,整份方案居然變成了「這樣可以打開多少市場」「這樣可以積攢多少經驗」,有些地方甚至還隱晦地提及「這樣可以怎麼報導」「這塊蛋糕可以分給多少份給支持醫療下鄉的人」。

    那好處,那功績,連杜建成自己看了都心動不已!

    可以想像看完這方案之後,不少人都會主動促成----不用自己辦事又能拿好處的事,誰會不動心?至於花錢,反正是財政里的錢,不花也落不到自己的口袋裡,只要不是光讓某個人自個兒把好處占光了,用多用少又有什麼關係?

    杜建成擱下手裡的方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真不知道他這小師弟的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

    想要這樣分蛋糕得有做蛋糕----或者「畫大餅」的本領,而他缺少的就是這樣的本領!

    杜建成把方案仔細地收了起來。以前他還想著怎麼把袁寧要到自己這邊來,現在他已經沒了這樣的想法,還不如等袁寧起來以後自己跟著袁寧干。

    費校長這些天接到了不少人的電話,中心意思差不多都一樣,紛紛表示「你這學生到底哪弄來的」「有這樣的好事怎麼不介紹給我」。前面的自然是和袁寧接觸過的兩個專家,後面的則是一些在昌滄那邊的老朋友,別人不清楚袁寧的事,他的老朋友們能不清楚嗎?都說費校長不厚道,大好的機會居然不先考慮他們。

    費校長對讚美照單全收,面對老朋友們的質問則認真解釋:「找上你們的話就鍛鍊不了那孩子了,他需要屬於自己的班底。」

    袁寧暫時還沒有積攢自己班底的意識,以前大部分時候發現問題都是由章先生或者章修嚴出面解決,遇上什麼特別的人才一般也歸章氏所有,沒他什麼事兒。

    但這一回袁寧沒找章修嚴他們商量。

    他並不想一輩子被保護,也不想每次都要別人來解決麻煩。章修嚴那邊有忙不完的事,章先生那邊也有忙不完的事,他已經有了一定的經驗,也有可以信任的師兄在這邊。雖然也許做不到章家出手那麼迅速那麼完美,袁寧還是想努力試試看。

    袁寧在昌滄又留了差不多兩周,把事情布置得差不多了才回首都。經過一年多的高壓學習,袁寧差不多已經把主修和選修的課程學完了,教授們都對他青眼有加,也沒追究他接二連三的缺課。

    每個學生都有不同的發展方向,有些適合埋頭做學術,有些適合直接搞實踐,袁寧自己夠勤勉,學業沒落下,多往外面跑跑沒有人會反對。

    得了教授們的默許,袁寧反而乖了,沒再往外跑,乖乖上課到期末考。

    夏日的濃蔭取代了春天的鮮嫩,太陽也越來越烈,稍稍在陽光下多呆一會就渾身燥熱。

    袁寧考完試和宋星辰他們到校門外買西瓜吃。西瓜是店家自己種的,個頭不算太大,皮很薄,瓢很紅,冰鎮過之後口感非常棒。店家有榨汁機,是以前的學生給他做的,好用得很----其實店裡的製冰用的大冰箱也是以前的學生送的,小小的水果店有著許多奇思妙想,甚至有些外地人慕名而來,對店裡一些奇特的發明摸摸看看。見袁寧一行人來了,店家熱情地招呼:「要喝西瓜汁嗎?」

    郝小嵐說:「不要,我們要一整個的!一人半個分著吃!」

    沒人反對郝小嵐的提議,等店家把西瓜切好送上來後就一人捧著半個用勺子挖著吃,三個平日裡被稱為天之驕子的小夥伴湊在一起可沒那麼講究,都邊吃邊聊天,聊著暑假的打算。

    郝小嵐吃了小半個西瓜,瞄了眼袁寧,問:「今年你不會也去你大哥那邊吧?」雖然宋星辰很敬佩章修嚴,但她們兩個人在談戀愛,跟著袁寧跑去章修嚴那邊難免有些難為情。

    袁寧搖頭:「今年不去。」

    提到這個袁寧語氣就有些失落。不是他不想去,而是昌滄那邊的事情要收尾了,他得過去盯著,要不然不放心。自己招來的事,總不能一直當甩手掌柜。

    郝小嵐兩眼一亮:「那寧寧你準備去做什麼?」

    宋星辰抿抿唇,沒說什麼。從小到大他們其實都是跟著袁寧到處跑,去年他和郝小嵐誤信了於朗然,和袁寧疏遠了不少。雖然這還不至於影響他們之間的情誼,但宋星辰很清楚這是因為袁寧的原因,換成別人的話早就漸行漸遠了。

    是以在郝小嵐提出今年暑假想像以前一樣和袁寧一起,宋星辰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不管是親情還是友誼,都不能光靠一方去經營,而是要靠雙方去維繫。

    袁寧也沒隱瞞,把自己去昌滄的打算說出來。郝小嵐一聽就高興地說:「你在那邊買了個新牧場吧!我們還沒去看過呢,不如我和宋星辰也一起去吧!」

    袁寧自然不會拒絕。三個人敲定好時間,宋星辰和郝小嵐就拋下袁寧去看電影了。袁寧叮囑他們到那邊要準備些什麼,讓他們看完電影後記得去買好。雖說到那邊也可以買,但到底是出門在外,要是一時尋不著就麻煩了。

    當晚杜建成那邊來電話說醫療下鄉項目已經接近尾聲,人都回來了。袁寧第二天就和郝小嵐他們一塊動身,沒去牧場,直奔杜建成那邊。兩個項目負責人也已經等在那裡。

    袁寧向他們介紹了宋星辰和郝小嵐,然後問起調查進展。兩個項目負責人面色凝重,對視一眼,嘆了口氣:「情況比我們想像中要更嚴峻。就像你猜測的那樣,那邊種了好幾年棉花,地力已經差不多被耗光。棉花越結越差,農貿社的人告訴棉農這是因為蟲害嚴重,應該加大農藥劑量。」

    杜建成接話:「以前能賺到錢,現在卻賺得少了----甚至賠了,很多棉農都是不甘心的,所以聽從那些人的建議加大了農藥的量。」他一頓,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農藥廠的人賄賂了省內大半農貿社,讓他們都加大購買量,把農藥銷售額大大地拉高了。棉花種植是這幾年興起的,很多人都不清楚這東西的脾性,這東西需要很大的肥力,不能長期高強度地種下去。」

    另一個項目負責人心情更為沉重:「因為農藥生產和棉業污染,那一帶每個村莊都有將近一半人出現了輕重不一的慢性砷中毒症狀,主要是空氣和飲用水裡的砷含量都嚴重超標。」即使現在喊停農藥廠,喊停其中一部分棉花種植,已經被侵害的身體和土地也不可能恢復如常。人和土地都是非常脆弱的。

    一開始那種為難早已被沉甸甸的心情取代。

    人在沒看見、沒聽見的時候,可以閉起眼睛捂住耳朵,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可一旦知道了,一旦親眼看見了、親耳聽見了,誰能夠無動於衷?那可是活生生的人!那可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水源和空氣!現在裝作看不見,以後呢?一開始不去管,等事情蔓延到自己或者自己重要的人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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