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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袁寧直奔檢驗中心,把取回來的幾分水樣遞了過去。水樣檢測有一定的標準, 袁寧最想知道的卻只是其中一項, 他與幾個檢測員溝通過後拜託他們先把自己想知道的給做了了, 檢測範圍大大縮減。

    檢測員們鬆了一口氣,本來聽說這是杜建成分下來的任務他們都很擔心, 畢竟讓外行指導內行是非常可怕的。

    比如很多人帶著一份樣品過來, 大手一揮要他們把全部指標檢測完!每一項指標都需要一定的採樣量,不是隨便一份就可以全面檢測啊!

    好在袁寧沒有那種異想天開的想法, 而且從討論的過程來看, 這小孩的專業素養沒比他們差到哪裡去。

    檢測員們拿了樣本去忙碌。

    檢測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完的, 既然已經把事情交給專業人士,袁寧也就不再在旁邊礙手礙腳。

    袁寧拿著杜建成給的地圖冊,翻到西北部, 研究起那邊的地形來。

    那邊這幾年興起了種棉花的熱潮,有些放牧人被慫恿去種棉花,於是那一帶多了些棉花廠和農藥廠。

    昌滄以前農業不發達,上面為了鼓勵農業發展,大大調整了優惠政策,極大地側重於農業。

    在這種有意引導之下,不少人開始覺得牛羊不值錢,把糙地改成了農耕地。還有一些見昌滄地廣人稀,過來買地發展的,基本都沒把這邊的環境當一回事,基本是怎麼糟蹋怎麼來。

    西北這一帶就是這種發展的結果。

    在阿古拉與胡勒根的牧場之間有個小城,這小城一把手很給力,前些年拉了不少投資商,大大小小的化工廠都在那邊落戶。

    隨著這幾年昌滄大力推進農業發展,這座不起眼的小城就成了昌滄的「農藥中心」,那邊還把其中一家農藥廠樹為典範,把廠長鼓吹為「農藥大王」。

    這一點在地圖冊上也有記錄。

    袁寧合上地圖冊,更為確定自己心裡的猜想。

    這個地方有砷礦,所以大部分農藥廠生產的農藥很可能都含砷。含砷的廢水不好好處理可能會污染水源,含砷的農藥會殘留在地里和植物里。這邊又大規模種植棉花,連帶地棉花廠也很興旺。棉花里殘留的砷在棉花廠處理棉花的過程中又會擴散到空氣中----也就是說這邊的水源、土地、空氣都有可能被污染,從胡勒根的牧場和這個地方的距離來看,更接近農藥廠和棉花廠的地方污染程度恐怕更嚴重。

    這座小小的城市把農藥廠當成支柱產業來支持,幾乎消化了整個昌滄的農藥市場。可是經濟上去了,其他方面呢?

    袁寧嘆了口氣,在檢測結果出來之前只能暫時放下這件事。他先去和羅元良會合,找跟第二個牧場的主人見面談買牧場的事。

    牧場主人心裡有個航海夢,要去沿岸地區發展航海事業,已經蠢蠢欲動許多年。聽阿古拉說有人想買牧場對方就坐不住了,主動壓低價錢想快點出手。

    雙方的目的很一致,羅元良在牧場裡再仔細地轉了幾圈,第三天就拍板定案,和袁寧一塊去辦了購買手續。

    新牧場到手,袁寧本來應該和羅元良一起好好清整,結果檢測中心那邊來電話了----檢測結果已經出來,水樣里的砷含量果然明顯超標。

    袁寧心裡咯噔一跳。他沒有猶豫,打電話給費校長請他幫忙找兩個能牽頭的人,一個負責帶人沿岸定點取樣,確定污染源和污染程度;一個帶人把附近飲用相同水源的村子都走訪一遍,把疑似有砷中毒跡象的人都進行採樣,確定患病率。

    費校長本來對袁寧又跑了出去非常不滿,聽袁寧這麼一說,也凝重起來。他說:「你又惹上事了?」

    為什麼每個人都常常用這句話來問候他,頻率簡直就跟「吃了嗎」一樣!袁寧反駁:「沒有!」他有些擔憂,又補充,「只是看過一些研究,買牧場時又正好發現有不少人的症狀對上了。我查過那邊的情況,大致有了確定了污染源在哪,但這種事不能主觀臆斷,所以想讓專業的來。」搞研究搞調查這方面還是費校長比較擅長。

    費校長沉吟片刻,答應下來:「那行,我給你找人。」

    這對別人來說或許有點難度,但對費校長而言卻易如反掌,當天下午費校長就讓袁寧去和兩邊的人接觸,項目他可以批過去,資金他也可以幫忙申請,但能不能談成還得看袁寧自己的忽悠本領。

    在聽完袁寧所說的情況之後兩個費校長推薦的人都神色凝重,這事他們都見過太多了,為了蠅頭小利把人不當人,把自己的家鄉往狠里糟蹋,著實叫人憤怒。

    可憤怒又能怎麼樣?

    胳膊擰不過大腿!在所有人都熱火朝天搞發展的時期,誰跳出來潑冷水就是眾矢之的。他們也想挺直腰板不畏強權,發現了問題就伸手擋住經濟發展的滾滾車輪----可是難啊!

    容易賺錢的、容易成功的項目到哪都大開綠燈,願意投資的、願意批資金的一大把;一些敏感的項目卻恰恰相反,處處都是紅燈:立不了項,招不來人,調查容易受阻,成果出了也發表不了。

    想要突破這重重阻礙,必須有人在後面大力支持。

    他們原本只是單純的學術研究者,卻不得不在現實面前妥協,做一些「有用的」、「有益的」研究。

    兩人嘆著氣給袁寧交底:「取樣調查可以交給我們,但有些事我們實在不擅長。就算我們把事情查清楚了,事情也不一定會有結果。」

    袁寧可是跟著章修嚴整頓過懷慶那邊一眾污染企業的,哪會不明白其中關竅?他沒有把自己的背景拉出來扯虎皮忽悠人,而是認真說:「有些事即使很難,也總要有人去做。」

    見從袁寧口裡挖不出一句保證來,兩人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裡的猶豫。

    袁寧緩聲說:「兩位老師應該比我更清楚有些事情放任下去會是什麼結果。對,你也不管,我也不管,兩眼一閉,天下太平,日子自然特別舒坦。可是,」他指了指地圖上畫了紅圈的村莊,「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承受著疾病帶來的痛苦,卻不知道這病因何而生。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辛勤勞作,一家子人甚至一村人千辛萬苦地去供養,也許也只供養出一個高中生,三年五年考出一個大學生都是天大的稀奇事。所以他們不會知道他們所喝的水、所吃的食物----甚至說呼吸的空氣,都有可能是他們痛苦的根源。

    兩人沉默下來。

    「沒有人告訴他們。」袁寧說,「沒有人願意把一切告訴最應該知道的人,很多人即使被病痛折磨至死,也不知道死亡為什麼會降臨。因為要把事實說出來太難了----不值得。」

    「不值得」三個字敲在兩人心頭,他們對上袁寧明亮的目光,霎時明白過來。

    剛才的猶豫、剛才的試探,這少年都看在眼裡。

    這少年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而是把所有關竅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還是要去做。他不是昌滄人,與胡勒根他們甚至只有一面之緣,但他還是願意去做。

    其中一人先開了口:「水體調查交給我,我會立刻著手準備。」

    另一個人也認真答應下來,表示會組織人手陸續到圈起來的村莊採樣。

    袁寧鬆了一口氣。

    他說的都是心裡的真實想法,但他也知道這樣說可能會讓費校長推薦來的人拂袖而去----人家在和你說難處,你卻和人說什麼「該不該做」?

    很多事袁寧可以砸錢去做,可少了專業人士的加入,他這個外行也是兩眼抓瞎。

    不管是他還是杜建成,在昌滄這邊都沒有章修嚴的影響力----畢竟章修嚴是章家板上釘釘的繼承人,他可不是。

    至於打著韓家外孫的旗號做事,袁寧想都沒想過。

    聽到兩個專業人士答應加入,袁寧放下心來,說:「資金的問題兩位老師不用擔心,如果款項太大申請不下來我也會補足差額,絕對不會讓兩位老師為難。」

    大規模的調查耗時比較長,袁寧跟進了兩天,確定調查步入正軌後就放下心來,與胡勒根那邊透了底,才有空去看自己的新牧場。

    昌滄這邊冬天很漫長,秋季就要開始儲糙過冬。羅元良這幾天跑了幾個牧場,還把周圍走了個遍,分析了各種糙種的優劣,挑了一些種苗回來研究。

    袁寧回到牧糙,發現桌邊圍著三個人:一個是羅元良,一個是知道艾彥要在這邊定居後找了過來的恩和----原本他還不好意思提出來,阿古拉卻主動讓他過來這邊,說反正牧糙那邊的記帳工作很多人都能做。

    還有一個則是牧糙老養馬人的女兒諾敏,才十八九歲,眼睛明亮又美麗,整個人像朵徹底綻放的鮮花,時時刻刻都散發著迷人的芬芳。

    三個人都在埋頭分析計算,只有中間的諾敏時不時瞄瞄羅元良,再瞄瞄恩和,別的這兩個都是怪人,一個兩個都不愛說話。好在她喜歡也擅長算數,倒是不覺得枯燥。

    最先發現袁寧回來的是羅元良。他抬起頭看向袁寧,沒有打招呼。

    諾敏是個熱情的糙原姑娘,見了袁寧就自我介紹:「你好呀,我叫諾敏!你就是這個牧場的新主人吧?上回我跟爺爺放馬回來遠遠地見到你了,你年紀好小啊,看起來比我還小呢!」

    袁寧笑眯眯地說:「怎麼會?我應該比你大來著。」

    諾敏推推旁邊的羅元良,狐疑地問:「他比我大嗎?」

    羅元良抿了一下唇,雖然不太願意和別人說太多話,但還是開口回答:「沒成年。」

    被當面拆穿了謊話,袁寧也不在意,坐下問他們在做什麼,結果發現他們是在敲定畜量,以此為基準計算怎麼混種各種牧糙、玉米和其他秸稈作物能更好地打貯糙,以便存夠今年冬天冬畜需要的糙料。

    恩和計算能力強,羅元良對植物生長最了解,諾敏則對昌滄這邊的氣候和動物習性比較了解,只是可以選的牧糙種類太多,一時半會竟算不出個結果來。

    袁寧覺得羅元良自從跟農研所那邊的人學了一身科研本領之後有些走火入魔了。他遲疑地說:「不管是氣候還是動植物生長狀況都是充滿變數的,大方向抓好、日常管理到位就行了,沒必要比較每一種混種方式相差幾噸貯糙吧?」

    羅元良說:「不行。」

    袁寧疑惑地問:「為什麼?」

    諾敏替羅元良回答:「他說你買了牧場以後變成窮光蛋了,牧糙今年必須扭虧為盈,只能賺錢不能虧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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