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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瞧見自己這位副手眼底閃爍著單身漢見到單身姑娘時特有的光芒,章修嚴點了點頭:「你幫她辦一下入職手續吧。」
副手更加興奮:「好!」
褚紅英是個聰明人,看到章修嚴這樣的態度就知道他對自己沒意思,心裡那點被家裡嬸嬸鼓動出來的小心思也歇了。她利落地跟著章修嚴副手辦好入職手續,正要去找自己的位置,卻聽身邊那大男孩一樣的青年驚叫起來:「老大,你手上怎麼多了個戒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章修嚴左手無名指上。
那上面帶著個嶄新的白金戒指,日光從窗外照進來,讓它泛起了淺淡的光華。
章修嚴笑了笑,淡淡地回了句:「今天多的。」
青年副手狠狠地往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疼得自己嗚哇直叫,眼淚都快往外飆:「哇哇哇疼死我了,我居然不是做夢!老大居然有對象了!而且老大居然在笑!」
章修嚴斂起笑容看向他。
青年副手麻溜地說:「英子我帶你去找你的位置!」
等把新人帶到隔壁辦公室安排好,青年副手顧不得繼續搭訕,跑回來不怕死地要求章修嚴今晚請客----順便把嫂子帶過來給大家看看。
章修嚴說:「嫂子沒有,請客可以。你去定個位置,今晚開慶功宴。」
另一邊的袁寧已經上了火車。他旁邊兩個位置都空著,所以火車開動後只能和對面坐著的人說說話。沒想到火車開出一段路,竟有人推著火車上那種賣貨的小推車過來了,笑呵呵地吆喝:「今天我老哥出來了,給你們送點餅乾糖果消消晦氣!大家不要客氣,都不要錢,白送的!我老哥沒作jian犯科,進去得冤枉!現在我老哥出來了,我花點錢痛快痛快!」
說著這人就往每張桌子上抓了一大把糖果餅乾,看著都不是便宜貨。袁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奇事,不由轉頭往推著小貨車的男人看去。是個高大慡朗的漢子,穿著綠色軍大衣,帶著厚厚的帽子,看起來十分魁梧。他長著張憨厚老實的臉,嗓門又中氣十足,不像是騙子或者壞人。
那漢子把整個車廂都派完了,轉頭看了看袁寧身邊的空位,停頓了一下,到車廂前後找了找,找回個中年人。這中年人長著絡腮鬍子,眼睛不大,透著精明。漢子把中年人拉到袁寧身邊坐下:「老哥,坐!大夥都在首都等著您呢,人沒事兒,重頭再來一點都不難!」
中年人坐下時身上帶著濃濃的煙味。袁寧想了想,掏出口香糖遞過去:「叔叔您吃一片嗎?」
「也好。」中年人見袁寧目光里沒有窺探意味,接過前些年根本見不到的口香糖,抬手把外面的紙質包裝和裡面銀色的錫紙都剝開,把軟黃色的口香糖放進嘴裡嚼了起來。
那漢子把小貨車還給乘務員,坐回中年人身邊。見中年人吃著口香糖不說話,便和袁寧說起中年人的冤屈來。
原來早些年大家還沒有開始下海經商的時候,中年人就已經做起了生意。結果有人眼紅中年人,跑去舉報他,還聯合當地的人把他給抓起來關著。今年懷慶那邊重審了一些案件,中年人的案子也在其中,中年人這才被放了出來。
袁寧一下子就明白了。在現在看來稀鬆平常的商品貿易,在某個階段就屬於「投機倒把」,被抓了是要判刑關起來的。要是再碰上有人故意拿捏,說不準得關個十年八年才能出來。
袁寧聽著那漢子說起中年人所做的種種事情,對中年人靈活的頭腦十分欽佩。
中年人像是終於把嘴裡的口香糖嚼巴得寡淡無味,把它給吐了出來用那錫紙裹好。他轉過頭打量著袁寧,說道:「你是大學生?」
袁寧愣了一下,點頭應道:「是啊。」
中年人接著問:「大學在哪念?首都的?」
袁寧說:「對,首都大學。」
「高材生啊。」中年人臉色悵然,誇了一句,「現在考大學比以前容易很多,但首都大學也不好考。」
其他人也頗為贊同,看向袁寧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
袁寧和他們聊了一路,然後被人群裹挾著下了火車。那中年人也被擠到了他身邊,在月台站定之後,袁寧聽到中年人感嘆了一句:「世界不一樣了。」
袁寧轉過頭去,看見中年人眼底有著並未黯淡下去的光芒。一個人入獄數年仍然擁有這樣的目光,那麼他的意志必然是無比堅定的。
袁寧說:「世界每天都會不一樣。」
中年人看向袁寧,很認同袁寧的話,點頭說:「沒錯,每天都會不一樣。落後幾年和落後幾天沒有多大差別,只要能抓住機會就能迎頭趕上。」見那漢子擠開人群找了過來,中年人洒然地朝袁寧揮揮手,和那漢子會合,齊齊走向人海之中,隨著涌動的人潮往出站口挪動。
袁寧沒太多時間感慨火車上的偶遇,他背著背包回到學校,偷偷摸回寢室。舍友們見袁寧回來了,幸災樂禍地埋汰:「寧寧你慘了,你逃課連校長都知道了。下午校長還打電話來說如果你你回來了馬上給他回電話呢!」
袁寧:「……」
袁寧這才想起自己是因為費校長的過度壓迫,惡向膽邊生地翹了課去懷慶找章修嚴撫慰自己飽受蹂躪的身心。為了看到基站落成和等戒指做好,他又讓舍友幫忙多請了一天的假,把周一的課也翹光光!
想到表面上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實際上能把你坑得屍骨無存的費校長,袁寧打了個寒戰。他戰戰兢兢地往費校長家裡打了個電話,費校長倒是很和氣,招呼袁寧到他家吃頓便飯。
袁寧總覺得這是一場鴻門宴。
袁寧安撫好自己忐忑不安的小心臟,提著在懷慶塞進靈泉那邊的特產去費校長家。費校長正在和人說話,神色一如往常地平和,見袁寧來了,招呼袁寧坐下。
費校長向袁寧介紹:「這是我第一批學生,現在在昌滄那邊,趕著年底回來討一批經費。」
袁寧訝異。費校長頂了天也就四十多,眼前這個「學生」看起來至少也四十五六了,皮膚曬得有點黑,整個人透著一股子滄桑,一看就是個特別務實的人。袁寧麻溜地喊:「師兄!」
瞧見袁寧那大包小包的特產,再看看自己提來的寒酸的水果,「師兄」有些窘迫。他嘆了口氣:「老師,是我為難你了。」他是來求費校長幫忙的,費校長倒是沒拒絕,只說找個人來幫他。
看見費校長找來個半大小孩,「師兄」一下子「明白了」費校長的意思,覺得自己不該跑這一趟。
費校長仿佛沒看見昔日學生臉上的苦澀,對袁寧說:「玩了三天半,放送夠了吧?」
袁寧叫屈:「坐車一來一回要足足一天呢!」
費校長眉頭一挑:「喲,你還覺得自己冤枉了?」
袁寧不敢吭聲了。
費校長敲敲桌上那一摞厚厚的資料,繼續說:「昌滄那邊的情況不太好,邊境問題、民族問題、治安問題、經濟問題,一個比一個難搞。別看你師兄現在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實際上他現在才三十二歲,去昌滄五年就成了這樣,要說那邊的情況不愁人那肯定是假的。」
袁寧聽得雲裡霧裡,不知道費校長為什麼把他叫來說這些。聽到費校長說「師兄」才三十二歲,袁寧著著實實吃了一驚,不由多看了對方一眼。
「師兄」依然苦笑著。
「師兄」叫杜建成,畢業後下了基層,一步步幹了上來,結果在調動時調到了昌滄那個坑裡,到現在都沒爬出來,一下子老了十來歲。
杜建成也是倒霉,去年底下接二連三地出事,最嚴重的就是他任內大力嘉獎的兩個本地高材生成了製毒團伙的一員,引進的企業成了製毒窩點,政績成了污點,底氣成了笑話,別提有多麻煩。現在他負責來討發展資金處處碰壁,要是要不到錢他這位置絕對是坐到頭了!
袁寧越聽越覺得這事兒有點耳熟,仔細一想,這不就是德昌文化那事兒嗎!德昌文化用毒品控制藝人和富家子弟,那毒品的來源就是幾個回家「創業」的高材生,而那幾個高材生正巧是昌滄的人!
敢情這事還牽連到這位杜師兄頭上了。
費校長從韓老爺子那邊聽過這事,瞧向袁寧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瞧到袁寧滿臉心虛才收回目光,對杜建成說:「就建成你拿出來的這些項目是不可能要到錢的。」
杜建成說:「那我----」
費校長擺擺手讓他稍安勿躁,轉頭點名:「袁寧,你幫他把這些資料重新搗騰搗騰,做出幾分新方案來。」
袁寧有些猶豫。
費校長沒給袁寧反對的機會,逕自看向杜建成:「你就是太實在了,才會把方案給做成這樣----誰看了都覺得不想給錢。年底了,誰都惦記著明年的經費,別說什麼昌滄那邊很需要----錢誰不需要?你沒有足夠硬的背景,光叫喚著自己那邊缺錢是沒用的,讓人知道你那邊值得投下麼多錢才是正理。」費校長拍拍袁寧的肩膀,「別看這小子小,他經驗豐富得很。他整個暑假都呆在懷慶,跟他大哥學了不少東西,實踐也許不行,花花架子還是能弄出來的----他大哥是章修嚴,你可以去了解一下他大哥去了懷慶以後懷慶有了什麼樣的變化。反正我暫時把他借你,你趁這段時間好好整飭整飭自己,別整得跟個叫花子似的。」
袁寧:「……」
總覺得校長大人對上相熟的人有點毒舌_(:з」∠)_
袁寧偷閒了三天,代價是接下來沒日沒夜地看資料。
杜建成的項目內容確實寫得很糟糕,就像費校長說的那樣----看了完全興不起給錢的想法。
袁寧花了幾天把可以操作的項目逐個逐個整理出來,再把杜建成原來的項目稍稍改頭換面一番,列出清單讓杜建成挑出比較可行的來細化。
杜建成捧著清單看了許久,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即使再不願意,他也得承認袁寧擬的這些項目比他原定的好了不止一點半點,哪怕首都這邊不願撥經費他也可以拿著去招商引資。
杜建成對袁寧這個「強援」已經沒有半點懷疑。他猶豫了一下,厚著臉皮說:「……能全部細化一下嗎?」
袁寧:「……」
半個月後杜建成春風滿面地返回昌滄,皮包里擱著一個個蓋著大紅戳的新項目,感覺走路都是飄的。臨上車前,杜建成熱情地邀請袁寧一定要到昌滄實地走一遭,提點更具有操作性的建議,一點都沒再把袁寧當成十七八歲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