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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黎雁秋在無垠夜色中坐了許久,才緩緩開車回家。黎父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看起來喝了不少酒,糊裡糊塗地扯著領帶。看見黎雁秋開門回來,黎父猛地一激靈,酒醒了大半,含糊地說:「回來了?」

    屋裡溫度有些高,黎雁秋頓了頓,把圍巾解下了。瞧見黎父正眯著醉眼看向自己,黎雁秋安靜了一會兒,緩緩開口:「你也老大不小了,找個人定下來吧。一把年紀了,別再到處胡來。」知道母親的身世,知道母親的鬱結不僅是因為黎父的出軌,黎雁秋也不想再困著黎父一輩子。

    恨一個人也是會累的,就好像期待一個人同樣會疲憊一樣。

    黎父有些茫然,對上了黎雁秋沉靜的雙眼,像是墜入了無邊的寒潭,骨頭都被凍僵了。

    自從意識到這個兒子有多可怕之後,黎父就很沒出息地對兒子產生了極深的恐懼。可是當兒子這種冷淡如陌生人的目光望著自己,他並不覺得鬆了一口氣,反而不其然地想起妻子最後的轉變。那時妻子不再哭,也不再鬧,好像已經接受了一切,每天悉心照顧著兒子,在他出門時甚至會朝他笑。他以為一切都在轉好,結果妻子卻突然去了。

    接下來他們父子之間徹底陷入僵局。

    黎父連恐懼都忘了,醉意更是無影無蹤,關切地追問:「怎麼了?」

    黎雁秋觸及黎父滿是關心的雙眼,怔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他微微合了合眼,再張開時眼底的意外已經被藏了起來:「沒事。不早了,我去睡了。」

    只是最簡單的兩句話,已經是他們這些年來難得的平靜。直至黎雁秋上了樓,黎父才回過神來。兒子是原諒他了嗎?還是連恨他都不想恨了?

    黎父看著自己的手掌,發現它正微微發著抖。從它推向黎雁秋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他們父子永遠無法冰釋前嫌。黎父視線晃了晃,注視著自己的右手,很快地,他狠狠地在上面打了幾下,等上面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他無力地仰倒在客廳的沙發上。

    接下來一周每個人都很忙碌。袁寧因為交流會的事和黎雁秋請了假,韓闖又是個甩手掌柜,大部分事情都得黎雁秋來處理,所以黎雁秋忙得腳不沾地。

    袁寧和章修嚴找了個空檔和家裡通了電話,把袁寧與韓家的關係告訴章先生。章先生雖然也非常震驚,但只思考了一下就表示周末會和薛女士過來一趟,一塊到韓家去參加這次的「家庭聚餐」。

    雖說對於獨立於章家之外的章先生這一支來說韓家是個龐然大物,可袁寧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寶貝孩子,如果袁寧不願意被約束他們肯定會盡力為袁寧爭取。

    袁寧聽到章先生要親自過來,心裡又感動又安心。他自己也敢面對韓老爺子,可是他到底是晚輩,一不小心可能就被扣個「不敬尊長」的罪名。

    章先生要來給自己撐腰,袁寧放心了,每天精神奕奕地跟著章修嚴跑動,偶爾和章修嚴分開去各大協會串門,跟老藝術家們聊聊思路,一周下來有了大致想法。

    周末眨眼就到了,袁寧有點緊張。因為約的是晚飯,章先生他們傍晚才到,袁寧和章修嚴決定先去會場那邊看看場地,接著下午繞去看圍棋賽的最終決賽----好歹他是棋協成員,總得露把臉。

    一天的安排有了,章修嚴開車載袁寧去交流會會場那邊。會場的主體是玻璃,主會場和幾個散布在周圍的分會場都是新建的,正好借這次交流會帶動這個新城區發展。

    到了會場外章修嚴就把車停在了外面,他們穿著休閒的運動服,連章修嚴看著都比平時年輕了幾歲,像是周末出來玩的學生。

    袁寧拉著章修嚴弄來兩台公共自行車,繞著幾個大小會場騎行。

    這次參與的大小商家非常多,競標工作早已結束,章修嚴要做的就是核實下面送來的企業資料和將已核實的企業安排好展位。

    事實大部分事情都是底下的人去做的,章修嚴只要把把關就可以了。但章修嚴這人較真,還是踏踏實實地親自去接觸所有競標者,按照最嚴格的標準剔除或者整改了一些競標企業。

    這邊是新城區,地暫時還沒那麼值錢,綠化做得不錯,路上有不少被仔細護著的樹苗和花糙。

    袁寧用同款圍巾把自己和章修嚴都裹得嚴嚴實實,還備著同款手套,任憑風呼啦啦地吹也凍不著他們。他騎著自行車跟在章修嚴身後,聽著章修嚴有條不紊地國內展位的大致安排,心裡的方案也更為清晰。

    等把國內展區繞完了,袁寧拉著章修嚴繼續往前騎。

    新城區還沒什麼人,路上只有袁寧和章修嚴。這幾天天放晴了,天空的積雲散了大半,露出澄藍的天穹。亮閃閃的陽光落下來,讓他們的影子倒映在寬大平整的道路上,連路旁的積雪似乎都熠熠發光。

    袁寧眼珠子一轉,對章修嚴說:「大哥,我這輛自行車好像不夠氣了。」

    章修嚴說:「那我們回去了?」

    袁寧說:「我還想逛。」他停了下來,眼睛亮亮的,眼也不眨地望向章修嚴,「要不我先把它鎖在這裡,大哥你載著我逛完剩下的一半再回來把它騎回去!」

    章修嚴瞧了眼袁寧,哪會看不出這小混蛋在打什麼主意?想到晚上就要到韓家去,章修嚴沒戳破袁寧的小算計,也停了下來,等袁寧把車鎖到一邊。

    袁寧如願以償地坐到了章修嚴后座上,緊緊抱住章修嚴的腰,笑眯起眼:「大哥我可以了!」

    章修嚴:「……」

    章修嚴輕輕鬆鬆地載著袁寧往前騎行,一路上風呼嘯著吹來,可他們兩個人都不覺得冷,反而還覺得心裡暖洋洋的,前面長長的路看起來都那麼短。不管接下來要面對的到底是什麼,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好像就沒什麼可怕的----連困難和阻礙看起來都變得那麼可愛。

    第172章 相認

    景陽湖邊, 一個拿著相機的年輕人發現自己落單了, 擦了擦汗, 坐到一旁的石頭上想歇歇再起找同伴。

    他是個攝影師,為夢中情人開的婚慶公司工作。這次同學聚會他要負責給大夥拍照。明明才工作一年, 結果剛工作不久的「老同學」一個兩個都穿得人模狗樣,還有人開著豪車來!

    唯一沒變的是,那些傢伙還是和當初那樣一看到他夢中情人就巴巴地往前湊。

    給夢中情人賣命越久, 他就越清楚什麼叫差距。唉,他沒車沒房沒背景,光靠攝影吃飯, 拿什麼和那些傢伙比。

    年輕人正鬱悶著,突然見到空蕩蕩的街道有人騎著自行車過來了。仔細一看, 那自行車上竟還載著另一個人!

    明明都不是個頭小的男性, 兩個人共騎卻不一點顯得擁擠, 反倒有種奇特的和諧感。

    年輕人猶在怔愣,手卻已經下意識地拿起相機, 對著那兩個人拍了幾張照片。因為他坐在湖邊的樹下, 雖然和那兩人離得挺近卻並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等他們騎遠之後,年輕人才放下相機, 抬頭看著不遠處漂亮的建築群。

    年輕人眨了一下眼, 發現那兩人已沒了蹤跡。難道剛才是他的幻覺?他搖搖頭, 起身要回去充當這次同學會的「攝影師」。不等他四下搜尋其他人的蹤影,就聽到「老闆」帶著怒氣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晏維維,你一個人跑到哪裡去了!」

    年輕人臉上一紅, 跑了過去:「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晏維維!」跑到對方身邊,他才發現只有對方一個人在,「其他人呢?」

    「去別的地方逛了!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愛躲,一遇到人多的時候就玩消失,」年輕女孩馬尾一甩,仰頭看著眼前臉頰微紅的傢伙,「晏維維,你打算什麼時候向我表白?不會準備憋到我和別人結婚生子吧?」

    那被稱為「晏維維」的年輕人瞠目結舌,整張臉都快紅透了。

    他果然是在做夢!

    *

    袁寧心滿意足地指揮著章修嚴繞這繞那,終於真的把自行車的車輪給折騰得癟了下去。他樂滋滋地和章修嚴一塊推著車往回走,一本正經地和章修嚴討論著自己的思路。

    兩個人給自行車加滿氣放回原位,到附近吃了頓飯,下午雪霽天青,天氣非常好,他們去文化館看亞聯冬季賽的決賽。

    黎雁秋進入了最後一輪比賽。

    對手當然只有一個:西川江。

    這場決賽不少媒體都來了,一個是國手黎老的孫子,一個是已經拿下四連冠的「亞聯第一人」西川江,不管怎麼寫都是頂好頂好的話題!

    整場比賽袁寧幾乎都秉著呼吸。相比不久之前,黎雁秋似乎又有了不小的進步,與西川江對局也沒落於下風!

    章修嚴看不太懂,但始終陪在袁寧身邊。

    輸了!

    袁寧眉頭一跳。

    黎雁秋還是輸了!

    黎雁秋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笑著和西川江說了幾句話,起身迎著媒體的鏡頭往外走。勝利是屬於西川江的,黎雁秋只被攔著拍了幾張照就被放走了。瞧見在外面看比賽的袁寧和章修嚴,黎雁秋含笑走上前:「在等我嗎?」

    袁寧點點頭。黎雁秋和袁寧一起與棋協其他人道別,上了章修嚴的車。

    章修嚴素來不愛說話,開車時更是寡言,車裡便顯得有些安靜。

    結束了連續兩個周末的比賽,黎雁秋看上去挺疲憊,倚在后座上合眼歇息。一路上車子很穩,他卻感覺一顆心搖搖晃晃,落不到實處。等開出很長一段路,黎雁秋才睜開眼睛,看向旁邊安安靜靜的袁寧:「你沒什麼要問我的嗎?」

    袁寧和章修嚴曾討論過黎雁秋揭開他身世的理由,但沒能討論出結果。袁寧想了想,說道:「我確實想不明白。」要是他是韓家的外孫這件事被所有人知曉,受影響最大的無疑是黎雁秋。

    黎雁秋說:「與其讓別人把你的存在告訴姥爺,還不如我來說。」他注視著袁寧,「比起『讓人感到為難的假外孫』,我這樣做會更討姥爺喜歡----即使姥爺把你認了回來,對我的影響也不會太大。你看,今天姥爺不就把我也叫上了嗎?」

    袁寧安靜地聽著黎雁秋說話,驀然想起最初見到的「黎學長」。

    那時的黎雁秋也是這樣的,臉上帶著笑,身上卻長滿刺,總是溫文爾雅地拒人於千里之外。這半年來他們之間本來親近了不少,現在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態。

    袁寧說:「黎哥你總愛把自己說成這麼壞嗎?」

    黎雁秋望著袁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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