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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方家舅舅對袁寧的印象其實不深,畢竟十幾年沒見過,突然就回來把方家姥爺給接走了,那匆匆一兩面根本沒機會讓他仔細了解袁寧。這會兒一看,方家舅舅覺得袁寧哪兒都好,熱絡地讓袁寧坐下吃點梨子。

    袁寧問起方家舅舅以後的打算。

    方家舅舅一怔,無奈地嘆氣。他的手傷成這樣,恐怕不可能再當巡警了,轉文職倒是可以,也清閒很多、安全很多,可以讓他好好照顧女兒。方家舅舅把自己的考慮說出來。

    方家姥爺聽得放下心來。

    袁寧三人在病房的空床里將就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袁寧醒來時就看到了趙誠。趙誠眼睛裡密布著血絲,神色有著深深的陰霾,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前陰沉沉地看著窗外灰暗的天色。

    袁寧跑上前喊:「趙哥你這麼早就到了?」

    趙誠說:「我昨晚就到了。因為怕夜長夢多,所以連夜展開調查。」他能在這行闖出名堂,自有自己一套調查方法。

    袁寧見趙誠神色不對,不由追問:「趙哥你查到了?」

    「查到了。」趙誠說,「情況比想像中還要嚴重。華東省很多疫苗也曾經運輸和儲存過程中高溫曝曬過,我諮詢過這方面的專家,知道這樣的疫苗很有可能會失活。這次出事的只是那幾支聯合疫苗里的減毒活疫苗,其他問題還沒爆發出來。」

    疫苗是很嬌貴的東西,要是條件不適合很快會失效,打了這些無效的疫苗是不會起作用的,在疫病高發地區很可能會染上病!

    而減毒活疫苗的危險性又比滅活疫苗要高一些,它的生產技術要落後許多,每個生產環節都可能出現問題。減毒,意思是壓制了病毒的毒性,保留它的抗原性,然後把它注射到人體內。聽起來危險不大,但疫苗本身剩餘的毒性還是有可能導致免疫力低下的人出現不良反應甚至至死。

    所以這類疫苗從生產到接種都要嚴格把關。

    「這件事牽涉到的不僅僅是第九醫院。」趙誠說出一個驚人事實,「華東省所有的疫苗,幾乎都是由同一家疫苗生產企業提供的。因為那家企業不是華東省的,所以運輸路途比較遙遠,有幾批疫苗是走陸路運過來的,每一批疫苗的量都非常大。如果那位江醫生沒有說謊、第九醫院的疫苗根本沒冷藏儲存的話,那麼這第九醫院應該是從購入疫苗開始,就知道疫苗已經失效了!」

    也就是說,這些疫苗很有可能在運輸途中就出了問題。

    第157章 拖

    「俺的身輕~不憚~路~迢~遙, 心忙~又恐怕~人~驚~覺~」一股茶香瀰漫在市藥監部門寬敞明亮的辦公室。一個中年人正坐在辦公桌後, 哼著曲子, 享受十年如一日的清閒日子。他這部門是肥缺,錢多, 辦不辦事自己定,偶爾出去檢查一趟,保准盆滿缽滿。能坐上這個位置, 他的背景自然不簡單。等哼得口渴了,端起茶喝了一口,睨了眼坐在一旁的第九醫院院長。

    這是他本家一個遠親, 有點能耐,會鑽營, 學歷全是函授來的, 水分大得很, 腦子倒是動得多,可惜動的都歪腦筋。中年人沒說話, 等院長開口。

    院長夸道:「三哥, 你這《夜奔》越唱越好了,今年聯合晚會該有您一份吧?」好歹聽了這麼久, 院長早就做足了功夫, 中年人唱的是《寶劍記》里的一折, 講林沖奔梁山的。

    這馬屁拍得挺准,中年人笑呵呵地說:「是有,就唱這一折。」他把一杯茶往院長面前推了推, 閃著精芒的眼睛裡滿是輕蔑,「說吧,又有什麼事?」

    天氣冷得很,屋裡卻暖氣卻很足,暖和得很。院長抬手擦了把汗,覺得手上濕淋淋的。他說:「還是疫苗那事兒,三哥,你說疫苗的事不會被人查出來吧?」

    「疫苗的事?什麼疫苗的事?」中年人一臉剛正和迷茫,仿佛根本不明白院長在說什麼,「我從來都認認真真監察藥品質量,可沒聽說過疫苗有什麼問題。」

    院長懵了一下。

    中年人板起臉訓斥:「你說你,疫苗應該怎麼保存都忘了?還讓人發現你不冷藏,冷藏能費多少事?能費多少錢?好好的疫苗分給了你們醫院,你們怎麼能不認真對待?」

    院長一下子明白了。他說:「對對對,這事是我做差了,應該督促他們好好地冷藏避光保存,不能圖省事,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

    院長得了指示,便回到第九醫院,刷刷刷地寫公告,表示要嚴懲藥品管理那邊的職員,同時還告誡底下的衛生所一定要認真對待下放的疫苗,儲藏過程中不能輕忽,否則出了問題一定會嚴辦。

    江醫生不鬆口,自然有人鬆口,院長很快做通工作,給省報那邊塞了錢,把這結果一報導,成了,事情算是了了!

    這處理下得很快,趙記者還在整理證據,便看到了新鮮出爐的報紙。趙記者面沉如水,知道很多人都打算只查到這一步。

    只要有了一個看上去還說得通的交待,很多人就不會再關注這件事!那麼那些還在流通的失效疫苗呢?那些分到各衛生所、分給各學校的疫苗呢?

    趙記者把部分證據整理出來,去了藥監部門那邊。

    趙記者在門衛的指引下找到負責人的辦公室,還沒敲門,就聽裡頭的人在唱曲兒:「實指望封侯~萬里班超,生逼做~叛國紅巾,做了背主黃巢~」

    趙記者頓了頓,敲響辦公室的門。

    唱曲兒的聲音戛然而止,變換成沉穩的男聲:「進來。」

    趙記者入內,說明來意,擺出證據。這事是藥監部門的職責範圍,他到底不是華東省的人,在這邊沒有太廣的人脈,只能按程序來舉報疫苗問題。

    「呵呵,我都聽說了。」負責人和氣地接話,「趙記者真是個好記者。你老師是華夏日報的主編吧?我與他老人家見過幾面,也算有幾分交情。你放心,你的發現我已經知道了,一定會嚴查。我這一生最敬佩的,就是像你老師和你這樣正直的人!」

    負責人說得誠摯無比,還熱絡地給趙記者倒了杯茶,氤氳的茶煙裊裊升起,飄到鼻端,鑽入鼻中,叫人不自覺地放鬆警惕。

    趙記者說:「那就太好了。」他把茶喝完,留下證據起身告辭。

    負責人親自送趙記者到門口,等趙記者走遠了,他才關起門,啐了一聲,罵道:「真是惹人厭的蒼蠅,哪兒都有他們。」負責人拿起趙記者帶來的證據,看了看裡頭一些照片,嗤啦一聲,把它們撕成碎片,扔進垃圾桶里。

    事情都了結了,誰還管這些?他就不信了,這傢伙還能在這邊逗留十天半個月不成?拖!拖到這傢伙離開,拖到所有人都把這事忘了。

    老師是華夏日報的主編又怎麼樣?那老頭臨近退休,早被架空了,什麼事都做不了主。能做主的人那邊肯定能擺平!要是那邊連這都搞不定,他怎麼可能幫對方消化掉這批問題疫苗?

    想到那做樣子都不會做、讓個外來記者給發現端倪的遠房堂弟,負責人忍不住罵了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要不是因為對方能幫忙下鄉、又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他才不會讓那蠢東西接觸這些事。

    接下來幾天都很平靜,一點動靜都沒有。袁寧在趙記者和方家姥爺的催促下回了首都,方家舅舅受傷了,老婆又跑了,剩下個半大女兒在家裡沒人照顧,現在都託付在同事家。方家姥爺再三考慮過後,決定先回來一段時間,先把孫女帶大。等孫女大了,方家舅舅單位分的宿舍住不下了,他們再到牧場那邊去。

    袁寧見他們父子之間的疙瘩解開了,自然非常高興。人老了,對故土總有特別的感情,若不是因為被兒子們傷透了心,方家姥爺怎麼都不會離開的。

    疫苗的事沒了動靜,趙記者還在暗中調查。他已經做好兩手準備,要是藥監部門那邊不準備管,就不要怪他先禮後兵了----單憑他一個人自然做不了什麼,但別忘了他背後還有章家在!即使跨了省,這事他也管定了!趙記者說:「我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寧寧你還有比賽和期末考要準備,別在這邊耽擱太久。」

    袁寧說:「那你有了消息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他也很擔心疫苗的事情!

    江醫生說提到去年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兩個孩子同時被一隻瘋狗咬傷了,一個在縣衛生所打的疫苗,一個去省第一醫院打的,結果沒過多久在縣衛生所打疫苗的孩子就發病,眨眼間就沒了!

    對於這一類疫苗來說,失效是致命的啊!

    趙記者向袁寧保證會及時通消息,開車送袁寧去車站。方家姥爺也一起,他送袁寧到月台上,見火車還沒到,就去買了些柿子,塞到袁寧手裡。

    風呼啦啦地從外頭吹來,方家姥爺不由把帽子扣牢一些,怕它被風給颳走了。瞧見不遠處一根貼著「勞動最光榮」的柱子,方家姥爺拉著袁寧的手,嘆息著說道:「我當年就是在那根柱子下撿到你母親,她和抱著她的人都病得不輕,我見她們可憐,就送她們去醫院,沒想到當晚那女人就去了,我連你媽媽的名字都來不及問。你媽媽還那么小,病得昏昏沉沉,醒來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說話,甚至還聽不懂我們說話。後來兩個哥哥帶著她出去玩,才稍稍活潑一些……」

    袁寧說:「媽媽一直很想念姥爺和舅舅他們。只是我那時年紀太小,記不清楚媽媽提起過的事,後來媽媽不在了,我又被收養到北方,所以許多年都沒找過來。」

    「寧寧你是個好孩子。」方家姥爺拍拍袁寧的手背,「我記得你媽媽當時戴著個玉佩,當時你媽媽也還小,只說是她媽媽留給她的,要她說出家在哪裡,叫什麼名字,家裡人長什麼樣,她又說不出來。我們只好把她留了下來。正巧我們家只有兩個兒子,差個兒子,多養你媽媽一個也算是兒女雙全了。」

    袁寧認真地聽著。

    「那玉佩應該是你媽媽家裡人留給她的,」方家姥爺說,「她只記得帶著她到這邊來的女人並不是她媽媽,別的都不記得了。你見過那個玉佩嗎?要是見過的話,說不定是找回你媽媽家裡人的線索。」

    袁寧老實回答:「見過。大哥也是這麼說的,只是只有一個玉佩圖案不太好找。而且媽媽已經不在了,即使找回來也只會讓他們白白傷心,所以我和大哥都沒怎麼去找。」

    方家姥爺說:「傻孩子,」他嘆著氣,「不管誰家的孩子丟了,都會想找出個結果來啊。像你的四哥不見了,你大哥他們不管生死都堅持在找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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