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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方家姥爺知道經此一事,兒子竟是接受了自己再婚的事實,不由關切地詢問起事情經過。
方家舅舅所說的也與外界傳言無異。原來那砍人家屬的小孩本來沒病沒痛,來這邊諮詢疫苗的事,被江醫生建議打了甲、B型肝炎聯合疫苗。那聯合疫苗有一部分是減毒活疫苗,存在一定的風險,於是小孩打了針之後不久就出現了嚴重的病症,沒熬過一個月就病沒了。
小孩家屬精神狀況本來就不好,遇到這樣的事自然就徹底沒了理智,找機會堵住江醫生來砍。當時方家舅舅正好在附近巡視,上去阻止小孩家屬砍人,結果自己也被砍傷了!
袁寧在一旁聽著,心跳得更厲害了。如果他剛才沒聽錯的話,那麼就是江醫生給小孩打的疫苗有問題!醫院方面知道疫苗有問題,但是並不想公諸於眾,所以剛才那中年人才去見江醫生,想用錢封江醫生的口!
袁寧替方家舅舅削了個蘋果,又去下面登記把病房裡的其他空床都訂了下來,給方家二老陪床用。安頓好方家二老後,袁寧和他們說了一聲,出去買了點吃的,留了一些給方家舅舅三人。他拎著買來的水果和食物去敲隔壁病房薄薄的門。
「進來。」裡面傳來江醫生疲憊又睏倦的聲音。
袁寧探出顆腦袋往裡看,只見屋裡也靜悄悄的,沒有別的病人,只有江醫生一個人躺在裡面,手已經打上石膏,無力地垂在一旁。
見到袁寧,江醫生先是一愣,接著說:「是你啊,沒想到又見到你了。」他自嘲般笑了笑,「上回托你們的福避開了一次災禍,這次終究沒躲開。像我這樣軟弱無能的人,大概不適合做醫生吧。」他有心治病救人,卻總是捲入種種麻煩之中。如今他身陷漩渦,被身體的痛楚和內心的愧疚苦苦折磨著,卻開始猶豫是不是要拿那麼一筆賠償金給母親養老。
袁寧從江醫生眼裡看到霍老昨晚說出「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讓想改變的東西有半分轉變」時的寂寥。與看盡世事的霍老不同的是,江醫生還很年輕。上一次見面時江醫生雖然有些沮喪,但對未來還是很有信心的。是什麼讓江醫生眼裡的光芒消磨殆盡?
袁寧頓了頓,抬起頭定定地望著江醫生,直接問了出口:「醫院的疫苗有問題,對嗎?」
江醫生渾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看著袁寧,像是驚訝於他從何得知疫苗有問題的事。
袁寧的眼神變得銳利逼人:「江醫生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嗎?」
「怎麼可能。」江醫生坐了起來,屈起雙腿,痛苦地把腦袋埋進雙膝之間,「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勸那孩子的家屬給孩子打疫苗……因為他們家裡有人有病史,我想著孩子應該打的,沒想到會那樣……」江醫生到底還年輕,好好的一個孩子在自己手裡沒了,提起時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聲音都帶上幾分哽咽,「那麼乖的一個孩子,打針時不哭也不鬧,明明那麼害怕,手都在抖了,卻還是乖乖地坐在那兒。」
袁寧一陣難受。
「那麼乖的孩子,沒過幾天就沒了。」江醫生把事情藏著太久,遇上上次救過自己的袁寧,忍不住把一切都倒了出來,「我發現不對,就去查疫苗,發現疫苗大多沒有冷藏,還有一些是從其他醫院轉來的、快要停用的……我用的時候不知道……要是我再仔細一點,要是我在用之前好好去了解一下,就不會這樣了……我昨天醒過來的時候也在想,怎麼我沒被砍死?」
袁寧面色微微發沉:「所以你打算怎麼做呢?」
第156章 調查
袁寧剛才已經聽到江醫生的情況, 江醫生由他母親養大, 是家裡的獨苗苗, 也是家裡唯一的希望。雖然江醫生罵走了剛才那個中年人,但心裡也難免會有動搖。如果江醫生不願出面應對這件事, 而是決定拿那中年人的封口費也是人之常情。
江醫生對上袁寧的目光,心中一顫。袁寧面色雖冷,眼底卻還是一片溫和朗然。他的動搖和掙扎並沒有瞞過這小孩的眼睛。江醫生靜默許久, 抬起頭來,目光幽遠而沉黯,「小時候我爸爸犧牲了, 我媽還年輕,周圍的人都讓她再嫁。她不願意, 一個人撫養我長大。她常對我說, 我爸是個英雄, 是個了不起的男子漢。」
袁寧安靜地聽著。
江醫生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但那時我很不理解,我特別討厭這個從來不能陪我玩、讓我被別人嘲笑沒有爸爸的男人。」他握緊拳頭, 「從小我就立志要學救人的學問, 不干那種要出生入死的事。」
江醫生想起小時候和母親的對話。那時母親總是躲著哭,他抱著母親說「我要當醫生, 當醫生能救人, 等我把爸爸救活了, 媽媽你就不會再哭了」。後來漸漸長大,他也漸漸明白這種想法是不切實際的,可還是對救死扶傷有著長久的執著。
在這破破爛爛、沒人願意來的第九醫院各個科室間來迴轉換----這地方待遇不好, 設施不好,制度也不好,醫生少,什麼科都缺人,他學得廣,哪裡缺人往哪拉,出了事要頂著,辦了事要記別人的功。忙,特別忙,沒有時間回家,沒有時間戀愛,甚至沒有時間思考。
有時靠著牆睡著了,醒來後迷迷茫茫,禁不住會思考自己八年苦讀、五年苦熬,為的到底是什麼?在病床與病床之間匆匆來去,看著一張張因為他年輕而透著懷疑、透著輕視甚至透著敵意的臉龐,最初的執念褪去後,剩下的只有滿滿的疲憊。
江醫生苦笑說:「沒想到我只是想當個醫生,還是要出生入死……」
袁寧看見江醫生身上有些黑色絲線纏繞著,看起來很溫順,實際上卻在侵蝕著見醫生的身體與靈魂。它們悄無聲息地伸展著爪牙,仿佛在和住院樓周圍瀰漫的暗影相應和。
袁寧動了動唇,正要安慰,就聽有人在外面敲門。
「江醫生,您在嗎?」說話的人有著濃濃的地方口音,「您睡了嗎?沒打擾到您休息吧?」
江醫生一愣,回答說:「沒有。」
袁寧走上前把門打開,就看到幾個憨厚的漢子站在門口,臉上滿是侷促。他們肩膀上都背著個麻袋,見江醫生臉色很差,齊齊進了病房,撲通一聲往地上一跪:「江醫生,咱聽說您被砍傷了,所以過來看看您。那些人說您賺黑心錢,咱可不信,當初我們村都染了病,沒誰願意來給咱治。只有您願意來,還替咱墊付了那麼多藥錢,」幾個漢子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咱爹說了,咱兄弟幾個的命都是江醫生您給救回來的!」
江醫生忙說:「你們不要給我磕頭……你們年紀都比我要大……」
漢子們見江醫生手足無措,也不再跪著,他們都起來了,其中一個放下背著的麻袋,將它打開,說道:「江醫生,這是咱全村人一起到山裡找到藥,都是對外傷好的,您看看有沒有頂用的。」明明是一米八九的壯漢,卻抬手抹了把淚,「江醫生您這麼好的醫生,一定得快些好起來啊!」
其他人也把麻袋放下,對江醫生說:「咱都把換洗的衣服背來了,這段時間咱就睡在走廊里。咱剛才看了,外頭有玻璃擋風呢,不冷。要是誰敢再來傷江醫生,咱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江醫生唇抖了抖,許久之後才說出話來:「謝謝你們。」
袁寧看見江醫生身上的黑色絲線如潮水般褪去,最初的猶豫和動搖也從江醫生眼底消失得乾乾淨淨。即使臉色還是有些白,看上去卻已經完全不同了!袁寧想到那中年男人離去時的陰狠模樣,也覺得江醫生一個人在這裡躺著不太好。他開口說:「不用睡走廊,你們都住到這裡面來吧,這是個大病房,正好沒什麼病人,你們幫忙在旁邊守著江醫生。」
幾個漢子下意識覺得袁寧是江醫生子侄,馬上歡歡喜喜地把麻袋放下,各自占了一張床。袁寧沒再談論疫苗的問題,他的目光落在那個敞開的麻袋裡。托小黑的福,他對一些特殊的靈花靈果也有了不錯的辨識能力,這些藥糙中的幾棵帶深藍色果子的「藥材」看起來是小黑喜歡的零食,如果人長久食用也會有不錯的功效。袁寧拿起一棵藍色小果子,問道,「這是你們那邊的嗎?」
其中一個漢子訝異地一看,說道:「這東西咱那邊可多了,小是小了點,味道很不錯的!」那藍色小果子是成串的,果子比小指甲還要小。
袁寧說:「看來你們那邊環境挺好。」
漢子說:「那是,咱那邊空氣新鮮得很,糙木都長得很好,而且熱情又毫克,你們要是咱滿那邊去,肯定會捨不得走!」
袁寧問清小果子的生長情況,提出以後派人去收購這種藍色小果子,價格可以從優。等漢子們欣喜若狂地答完了,袁寧才和站起來說:「江醫生您好好養傷,其他的事不用擔心,不會再牽涉到您身上。」
江醫生一怔。袁他看著袁寧仍帶著幾分稚氣的臉龐,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喉嚨像被封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袁寧離開病房,去找電話,往外撥號。那邊很快接電話,是袁寧熟悉的聲音:「餵?這裡是趙誠,請問有事嗎?」
袁寧說:「趙哥,是我。」
袁寧沒有找章修嚴,他找的是趙誠,他和章修嚴認識了好些年的記者。從認識趙誠開始,趙誠就在做醫療相關報導,在這方面算是權威般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趙誠敢作敢為,以前為了跟進非洲的疫情還親自去呆了幾個月。
應對各種突發情況和各方阻撓,趙誠早就駕輕就熟。
正是因為這樣,袁寧才會第一時間想到趙誠。如果疫苗確實有問題,那麼這可就不是小事了,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打疫苗本來是為了預防疾病,要是這些疫苗不僅無效----還有害,那不就是害人嗎?
趙誠聽袁寧說完,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說:「這樣的話可能有點危險,寧寧你先別輕舉妄動,我馬上過去跟進。」
有了趙誠的保證,袁寧放下心來。他頓了頓,給章修嚴和章先生各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們可能會多留幾天。章修嚴叮囑:「萬事小心。」連人命錢都賺的人,人品肯定不會好到哪裡去,要是被逼急了說不定會做出點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袁寧打完電話才回到方家舅舅病房裡。
因為方家舅舅這次受了傷,一家人竟冰釋前嫌了,三個人眼睛都紅通通,顯然剛才哭得厲害。袁寧喊道:「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