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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章修嚴嚴肅批評:「才十六歲就找女朋友不太好。」

    袁寧說:「我沒找!」

    黎雁秋笑了:「走吧,我在水雲間定好包廂了。」托李女士的面子,他也有了到水雲間預定包廂的資格。

    章修嚴是開著車過來的,跟在李女士司機的車後面抵達水雲間。袁寧和章修嚴偶爾會過來,廉先生也向其他人介紹過他,所以袁寧一到就有人熱情地上來給他們領路,還有人特意過來和袁寧打招呼。

    黎雁秋聽著他們說話,心中暗暗驚訝。

    倒是李女士不太吃驚,畢竟廉先生都直接讓袁寧來給她送藥了,可見袁寧和水雲間的關係非常密切。

    黎雁秋定的是芝蘭房,是李女士選的。屋裡栽著些蘭糙,散發著淡淡的芳香,若不細聞根本聞不到,但細細一品,又覺得心肺都被它浸透了。

    李女士坐定,對袁寧說起選芝蘭房的用意:「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處者焉。」

    袁寧聽明白了。

    這話的意思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差不多,說的是人要謹慎地選擇自己所交的朋友和所處的環境,因為人很容易被身邊的人和所處的環境同化。

    即使有的時候無法由自己來選擇,也要時刻警醒、時刻反省。

    李女士說:「韓盛的事,是我糊塗了,或者說我這些年都活得糊裡糊塗。一直想和你道個歉,結果那幾天又病了,沒法出來找你。」

    「其實我知道廉先生讓我去的地方是韓家的時候,我確實挺反感的。」袁寧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但是既然該處理的人都處理了,該給的補償都給了,也有心進行徹底的清整,不會再讓類似的事情發生,那這些事就算揭過了。」

    李女士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應該也會想辦法去改變----現在不就讓黎雁秋帶她出來多走走嗎?人如果總是困在家裡,心情很容易變得憂悶,心態和思維也很容易變得狹隘。

    袁寧的話坦蕩而直接,李女士聽著聽著眼睛盈著淚水,卻沒有落下,她努力看向袁寧,終究只看到個朦朦朧朧的影子。也許就是因為她過去十幾年活得太糊塗,才會讓她現在看不清袁寧的模樣。

    李女士說:「你真是個寬容的孩子。」

    只是這一頁揭過了,他對韓家也不會有絲毫好感吧?

    她已經從黎雁秋那裡了解到章家對袁寧有多好。不管是章家父母還是章家的孩子們,都與袁寧相處得非常好,和龐大無比卻沒有多少人情味的韓家截然不同。

    察覺李女士情緒低落,袁寧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問了服務員黎雁秋定了什麼菜,提出要換一些。有些需要預定的菜對李女士來說挺好的,袁寧要了兩種,換下不太適合李女士吃的菜色。

    李女士也收起愁緒,在袁寧的介紹下嘗起先送上來的醃果子。明明是醃製的果子,在冬天嘗起來卻一點都不覺得涼,口感慡甜,余甘繞齒,好吃得很。

    李女士覺得渾身上下都舒暢得很,對袁寧說:「很好吃。」

    黎雁秋和章修嚴都沒怎麼說話。

    黎雁秋是因為察覺李女士有些不對勁,章修嚴則是一向都不多話。

    章修嚴自然也發現了李女士眼裡只有袁寧,但他一點都不覺得奇怪,袁寧從小到大都能讓人和他親近、向他傾訴----不僅是人,還有植物和動物們都一樣。要是哪天有人不喜歡袁寧,他才會覺得驚訝。

    誰都不再刻意去提韓盛的事,一頓飯吃得和和氣氣。

    李女士捨不得道別,還是袁寧發現章修嚴和人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才提出結束這頓飯各自離開。

    章修嚴和袁寧先上了車,李女士不願走,一直站在車外看著。

    直至黎雁秋說他們的車子已經看不見了,李女士才在黎雁秋的攙扶下坐進車裡。她心裡茫茫然,臉上的神色也茫茫然。

    黎雁秋忍不住問:「姥姥,你很喜歡袁寧嗎?」

    「是啊,」李女士喃喃著說,「很喜歡,是很喜歡。」

    只是那孩子不喜歡韓家,更不喜歡這世上的灰暗面,喜歡光明磊落的活法,喜歡溫暖美好的一切。

    要是丈夫知道那孩子是他們的外孫,是會疼愛那孩子,還是會迫使那孩子成長成他所要求的模樣?

    她曾經夾在長子與丈夫之間左右為難,最後這麼多年都沒再見過長子。她這麼軟弱的人,能護得住誰呢?

    黎雁秋見李女士又出了神,也不再多問。

    很小的時候黎雁秋就感覺出來了,不管是外公還是姥爺對他都不太親近,也許是因為他的出生讓母親本來就孱弱的身體病得更重?

    黎雁秋從小就明白沒誰會理所當然地對你好,想要什麼就得自己去爭取。韓闖越來越不喜歡他,就是因為他總是「有所求」。一直以來都是要什麼就有什麼的韓闖,也許永遠都不會明白「很想要什麼東西」的滋味吧……

    既然李女士喜歡袁寧,黎雁秋免不了和李女士說起更多關於袁寧的事。

    這孩子從小就是事故體質,總是能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好在有章家在,每每都圓滿地解決,還給章家帶去了不少機會。以前章家大伯和章懷興還是平分秋色的,這些年來章家大伯已經漸漸淡出所有人視線,若不是時不時會鬧出點醜聞來,恐怕誰都不記得他的存在了!

    袁寧自己也很了不起,不僅牧場和水雲間有合作,還是書法協會最小的成員,代表省里參加過不少活動。做起事來也很有章法,應該是章懷興和章修嚴從小培養出來的……

    李女士認真地聽著,心裡又是傷懷又是欣慰。

    傷懷的是,給袁寧庇佑的本應是韓家;欣慰的是袁寧那麼討人喜歡,和養父母一家相處得那麼好,而且成長成了那麼出色的人……

    「那就好,」李女士說,「這樣就很好。」

    *

    袁寧和章修嚴都沒想太多。他與章修嚴提前抵達集合場地,從車尾取出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背包,各自背在身上,與其他人打招呼。

    章修嚴和袁寧是來奉命來陪章家三叔的岳父霍老的,章家三叔夫妻倆在跟同一個項目,有時幾年都不能回家,章先生讓袁寧兩人來陪陪老人家。

    霍老已經快七十歲,退休後喜歡上觀星,叫人在這邊弄了個小型觀測台,每次算好日子就爬上來看星星。

    陪同的人不止是袁寧兩人,還有一些年輕人和中年人,其中幾個看起來身手不凡,不太像是普通人,肯定是精挑細選出來保護霍老的。

    霍老話不多,見袁寧和章修嚴來了,便數了數人數,準備往山上的觀測點出發。

    袁寧這幾天也了解了一些關於天文的事,還在天文台體驗館開放日抽空去了解觀星儀器的使用方法。他本來想和霍老說說話,卻發現霍老身邊圍著太多人,他們根本擠不過去!

    袁寧和章修嚴對視一眼,默契地沒有去湊熱鬧,並肩走在人群的最後方。

    天有點黑了,山路鋪著薄薄的雪,這兩天都很晴朗,雪化了不少,並不厚,走起來不算太難。

    袁寧悄悄牽住章修嚴的手。

    章修嚴怕袁寧摔倒,也就反握住袁寧地手掌,牽著他往山上走。兩個人一個背著帳篷,一個背著其他東西,負重都不小,稍稍落後於其他人。

    山上很靜,連蟲兒都不再鳴叫,只有樹枝折斷的聲音隱隱從林間傳來。再往上走一些,樹木逐漸變少,視野才漸漸開闊。

    這邊遠離城市,沒有城市帶來的光污染,天穹是一片純淨的深藍,像是美麗的綢布一樣籠罩在大地上方。

    冬季銀河仿佛已經開始下沉,有一小截藏到山野之下。只不過那白茫茫、光燦燦一片的星海,依然是城市裡很難見到的景色,袁寧不知不覺間停下了腳步,拉著章修嚴喊:「大哥,銀河!」

    袁寧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前面的人都聽見了,免不了覺得袁寧小孩子心性。他們都跟著霍老來過許多回,看見銀河時早就沒了初見的驚喜,聽著袁寧滿含喜悅的聲音一時間有些恍惚。

    他們仰頭看去,只見半截銀河懸在天上。

    人對美麗的景色也是會麻木的嗎?

    可是仔細看去,還是覺得璀璨星河美不勝收。

    一群人的腳步不由得加快了,彼此相互幫扶著到達山頂。

    其他人都擁簇著霍老去擺弄儀器,袁寧和章修嚴還是擠不進去。他們也不著急,欣賞了一會兒山頂的星空就熟練地搭起帳篷來。

    章修嚴背上來的帳篷很大,他們兩個人可以擠在一起。等他們忙碌完了,霍老那邊才忙碌起來。

    袁寧見觀測儀器那邊空了,不由跑過去問旁邊的技術小哥能不能教拍攝星空。

    技術小哥幫袁寧把相機連接在儀器前。

    袁寧很快掌握了儀器的用法,興奮地和章修嚴輪流觀察,把一些特殊星星的位置告訴章修嚴。

    章修嚴對天文不太了解,不過還是順利找到了袁寧所說的星星:牛郎、織女、冬季大三角……

    袁寧把自己的發現都拍了下來,才取回相機,對著章修嚴拍了幾張。

    星星很遙遠,章修嚴很近,近得比滿天星辰還要閃耀。

    這時其他人被霍老趕過來觀測。

    袁寧見霍老只剩一個人坐在那兒仰頭看著天穹,側影有些寂寞,不由拉了拉章修嚴,和章修嚴一塊走了過去。

    袁寧和章修嚴都沒說話,只是坐到了霍老身邊,試著用霍老一樣的角度往星空上看去。

    這個方向的話,和儀器那邊沒什麼不一樣,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袁寧很沉得住氣,沒有開口打擾霍老。

    霍老過了很久才收回視線,看向袁寧和章修嚴。他緩聲說:「以前我在糙原里落單了,只有星星指引我該怎麼走。幾十年過去,星星一點都沒變,人世卻變化不斷,兒子出事了,老伴不在了,老朋友也一天比一天少。和永遠閃耀的群星相比,人的存在這麼地渺小……」

    袁寧認真聽著霍老說話。

    霍老看著袁寧沉靜的臉龐,開口問:「所以汲汲經營一輩子是為了什麼?也許你所做的所有事,都沒辦法讓你想改變的東西有半分轉變。」

    這個問題太深奧,袁寧陷入沉思。

    章修嚴向來不會思考這種虛無的問題,也沒有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袁寧才說:「雖然看上去不變,但星星還是在變的。只是宇宙太過廣闊,更替過程太緩慢,所以我們才覺得它們沒有變化。其實就好像人會出生和死亡一樣,宇宙里也會有新的恆星出現、舊的恆星消失,正是因為它們也在進行著這樣的更替,我們才能和以前的人看到同樣燦爛----甚至更燦爛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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