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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周聿林敲門。
「進來吧,門沒鎖。」裡面傳來一把粗啞的嗓音。
袁寧和周聿林推開門一看,只見一個中年人叼著煙坐在那裡看報,這中年人不胖也不瘦,長著張斯文臉,和嗓子不太相稱。他下巴鬍子拉碴,瞧著有些不修邊幅。
中年人餘光掃了掃袁寧和周聿林,放下了報紙,說道:「喲,生面孔。你們什麼事嗎?」
「我想加入棋協。」周聿林說。棋協幾乎壟斷了所有比賽機會,只有加入各地棋協才有資格參加總協的選拔,而只有加入了總協才有機會參加更高層次的、國際性的比賽。
如果是其他小孩來說這句話,中年人可能會發笑。可他端詳著周聿林的臉半天,喃喃地說:「你看著有些眼熟啊。」他把手裡的煙摁熄了,把弄著自己被煙燻黃的手指,「來,和我下一局。」
周聿林沒有推拒,乖乖坐下。袁寧也拉了椅子坐在一邊安靜地看棋。
中年人看起來邋裡邋遢、不太靠譜,下起棋來卻和他的外表完全不一樣。他不是西川江那種狠厲的棋路,是穩打穩紮的類型。可面對這種看起來非常笨拙的「穩打穩紮」,周聿林卻再一次束手無策。
袁寧也提著心吊著膽。
眼看周聿林快輸了,中年人又叼了一根煙。顧忌著有未成年人在場,他沒有掏出火柴點火,而是把它咬在嘴裡解癮。他站了起來,從抽屜里抽出兩張表:「行了,你們填了吧。」
周聿林和袁寧都愣了一下。袁寧說:「我是陪周聿林來的。」
中年人含著煙,聲音含含糊糊:「陪著來?都幾歲的人了,你以為是小學生,上個廁所還要喊個伴?而且那一般是小女生乾的!」
周聿林到底還小,被擠兌得面上一紅。
中年人睨了眼袁寧:「你不會下棋?」
袁寧一愣,回道:「會啊。」
「申請表都給你了,」中年人敲敲桌子,「你瞧不起棋協?」
「可是我下得不好。」袁寧也紅了臉。
「現在國內有幾個人下得好。」中年人叼著煙,滿臉都是不以為然,「你長得不錯,到時候拍個照當廣告,指不定能吸引點小孩子來看圍棋學圍棋。下得好不好有什麼關係?反正又沒幾個人看得懂。」
周聿林和袁寧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中年人有些古怪。這時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瞧見屋裡的情況,來人擰起眉頭,罵道:「肖盛昶,你又在做什麼?」
袁寧吃了一驚。肖盛昶是棋壇老前輩了,曾經在亞聯上衝到第一,後來不知怎地居然再也沒出現過。原來他在棋協里嗎?
肖盛昶大言不慚:「我幫你挖到兩個好苗子,你瞅瞅看,這長相拿出去是不是比島國那西川江還要好幾分?」
「簡直胡來。」來人黑著臉,轉頭對袁寧和周聿林說,「進棋協是要通過選拔的,一般不能這樣直接加入,除非有人舉薦----」
「我舉薦啊!」肖盛昶插話,「別把我不當人,我好歹也是棋協元老,連小邱見了我都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前輩』。我的推薦怎麼就不作數了?我說老何啊,你要公私分明知道不?不能因為我們之間有點恩怨,你就濫用職權攔下我的推薦。」
聽著肖盛昶滿嘴跑火車,「老何」咬牙說:「你這能叫推薦?長得好和下棋有什麼關係?」
「我和他下了一局,」肖盛昶的臉色也嚴肅起來,指著周聿林說,「他能和我下二十分鐘,他旁邊這孩子能看懂我的每一步棋。不是我說你啊老何,別以你那小人之心度我這君子之腹!」
肖盛昶義正辭嚴地這麼一說,老何頓時語塞。他考慮了一下,擺擺手說:「那好,你推薦的人你來帶。你要是答應就讓他們填表吧!」
肖盛昶叼著煙,朝袁寧兩人招手:「行,你們填表吧,我去抽根煙,回頭我來帶你們熟悉熟悉環境。」
這倒讓老何有些意外。
肖盛昶走到屋外,掏出火柴,輕輕一擦,用那明亮的火苗點著了煙,放到嘴裡抽了起來。那個個兒高一點、年紀大一點的小孩,長得可真像他父親,不用問他的名字,他都知道那小孩姓周。他一下子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清晨,那個清秀羞澀的少年背著行囊來棋協報導,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卻在棋盤上把他殺得片甲不留。
令人生氣的是,明明都殺得他片甲不留了,還一臉靦腆地說:「我下得不好。」瞧那樣子好像還真的是那麼認為的。那少年長大了、結婚了,棋依然下得比他好,只是不愛出風頭,所以聲名大振的是他,而不是那個羞澀靦腆的男人。他以為他有機會超越,結果卻聽到了對方的死訊。
不知道他的兒子在這條路上會不會比他們走得更遠?
肖盛昶抽完一根煙,走進屋,接過袁寧兩人填好的表,在舉薦人那一欄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接著他領著袁寧和周聿林出去轉悠了一圈,算是給他們把棋協介紹完了。他吩咐袁寧兩人周末過來這邊集訓,擺擺手把他們給打發走。
袁寧走出棋協時還是懵懵的。他真的是陪周聿林過來的!怎麼這麼巧就碰上了傳說中的肖盛昶,還被他推薦進棋協了?
袁寧瞄了周聿林一眼,說道:「肖先生剛才看了你挺久,他是不是認識你父親或者你爺爺呢?」
周聿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打電話問問爺爺。」
兩人回到學校,各自打電話回家。
袁寧還沒來得及把今天的奇妙經歷告訴薛女士他們,就從薛女士那接到了一個任務。
第129章 相親
天有點陰, 仿佛快要下雨, 首都刮著微冷的風, 帶來了初秋已有的涼意。袁寧回宿舍套上薄外套,出了門。即使薛女士不說, 他也是要去章修嚴那邊的,畢竟弟弟來了不可能不去看哥哥。只是來的時候要忙報導,剛才又陪周聿林去棋協, 所以才拖到打完電話。
袁寧把手伸進口袋裡,摸到了章修嚴住處的鑰匙。這幾年來他一直拿著鑰匙,偶爾也會和章修文他們過去住兩天, 只是再也沒有自己過去。有第三個人在場的時候,他們之間那種古怪的氣氛就消失了, 似乎從來不曾存在過。
想到薛女士給的任務, 袁寧心裡沉甸甸, 像壓著塊大石頭。他正站在門前握著口袋裡的鑰匙發呆,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章修嚴的聲音:「怎麼不進去?」
袁寧嚇了一跳。他轉過頭看著章修嚴。章修嚴還是比他高小半個頭, 這差距好像一直拉不近。比起以前,章修嚴看起來更沉穩也更沉默了,他看起來很不愛說話, 可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像是能透進人的心裡一樣。袁寧說了謊:「找鑰匙呢。」
章修嚴從口袋裡取出鑰匙, 手從袁寧身側往前伸, 插進了鑰匙孔里,把門給打開了。
袁寧感覺章修嚴的氣息一下子襲進,讓他無處可逃。眼前的門開啟以後袁寧大步往裡邁, 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瞧了瞧屋裡的陳設,發現和當初沒什麼不同。有些東西用完了、用舊了,章修嚴又去添置了新的,章修嚴記性好,買回來的和他當時挑的一模一樣。
大哥是念舊的人,不會輕易換掉習慣了的東西。袁寧平復好心情,說道:「大哥這麼早下班了嗎?」
「嗯。」章修嚴注視著袁寧稚氣褪盡的臉龐。他提前下班本來是準備去找袁寧。自從他們之間的關係被萊安從中攪和,他們便再也沒了當初的親近,他甚至已經許久沒有好好看過袁寧。他提前下班,是想去找袁寧的。袁寧畢竟是他的弟弟,如果袁寧來報導而他不去看一看,反倒顯得有些古怪----
這六年來,他面對袁寧時一直在考慮「正常的哥哥」應該是怎麼對待弟弟的----少一些親近、少一些親密、少一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思念與關切,和對待章修文他們沒什麼不同,即使幾個月都錯開了沒有見面也不會過分想念。
一切仿佛回到了正常軌跡。正常得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一生就該是這樣過的,每一天都獨自忙碌而孤獨地往前走,從不停歇、從不回頭、從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念想。也許那幾年的無限親密才是意外,這才是他一生都擺不脫的生活。
如果袁寧從不曾出現,這樣的人生似乎也沒什麼不好。一個人沒什麼不好,每天都很忙碌也沒什麼不好,他有他的理想、他有他的抱負,即使章先生不要求他也永遠不會讓自己鬆懈。
如果袁寧不曾出現的話。
章修嚴收回目光。屋子好像變得狹窄,不管袁寧跑到屋子裡哪一個角落,他們之間好像都沒了距離。袁寧就在他的眼前,他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麼地貼近。
不。
章修嚴深吸一口氣,正要說點什麼打破這安靜到古怪的氣氛,就看到袁寧轉過頭來開口說:「大哥,我們出去吃飯吧。」
章修嚴望著袁寧。
袁寧說:「廉叔那邊出了新菜,叫我們過去嘗嘗呢!」袁寧臉上帶著笑,聲音也非常自然。
章修嚴知道袁寧的牧場與廉先生那邊有合作,聞言點點頭,也找出薄外套穿上,與袁寧一塊出門。章修嚴已經有了駕照,也有了車。他剛開始工作沒幾年,每天讓司機接送有些過於招搖了,所以平時都是自己開車。
袁寧坐上車,系好安全帶,瞄了眼準備專心開車的章修嚴,忍不住說:「大哥平時如果工作到太晚,還是得讓錢叔叔去接你才行,疲勞駕駛很危險的。」
章修嚴點頭。他很愛惜自己的身體,即使工作再忙他也不會讓自己忙到太晚。
「大哥是不是要經常應酬?」袁寧繼續問。
「偶爾需要。」工作了畢竟不比從前。他又沒有到章先生那種不需要理會應酬的層次。
「那喝了酒也要叫錢叔叔去接。」袁寧認真叮囑。
章修嚴轉過頭,對上了袁寧過分明亮的眼睛。袁寧從小就愛操心,連一棵花有什麼不對勁他都要擔心半天,更何況是他這個大哥。袁寧是敏感的,他只稍稍表露疏遠的意圖,劃出那條並不存在的線,袁寧就乖乖站在線外。
這對袁寧而言並不公平。畢竟他們之間的窘迫與袁寧沒關係。在袁寧眼裡,他是很好很好的大哥,能力強,辦事可靠,對人也非常不錯----袁寧覺得他什麼都很好,所以想要靠近他、想要親近他。這是非常自然的事。
是他不敢讓袁寧太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