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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袁寧一愣,漲紅了臉:「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問過羅叔我寫的字哪裡不如你,他說我的字多了匠氣,少了靈氣。技巧很好,就是沒有神韻。」米煥然說,「我想不明白。」

    說他字寫得不好,說他字寫得不對,他都可以改,可是靈氣和神韻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怎麼改?他輸得不服氣。

    袁寧剛才聽黎雲景說那年主持比賽的負責人姓羅,應該就是米煥然所說的羅叔了。他認真地說:「我知道名次時也很吃驚,我寫得沒你好。」

    米煥然繼續瞪他。

    其他人陸陸續續過來了。張會長和黎雲景已經談完話,米煥然又回到了黎雲景身邊站著,不再和袁寧說話。袁寧也跟到張會長身邊。

    張會長見兩個小孩似乎不歡而散,也不在意,開始領著袁寧去認識人。那位「羅叔」果然到了,他對袁寧最看好,和袁寧說了好些話,還讓他到了首都後記得去看看老會長。

    袁寧受寵若驚,一口答應下來。

    米煥然見黎雲景神色有些沉鬱,不由關心地問:「老師,怎麼了?是不是剛才談得不太順利?」

    「沒有。」黎雲景說,「我和他的矛盾由來已久,老吳的事是我耽擱了……」他的聲音變得很低沉,「那時我離老吳最近,要是早個一天……」

    即使他越過省書法協會入了全國協會,即使他得到越來越多人認同,他們之間的矛盾也不會因此而化解。他於心有愧,卻連去墳前道歉的資格都沒有。

    米煥然見黎雲景神色沉沉,拉著他說起剛才看到的一些作品,也說起自己的疑惑。

    黎雲景說:「我的字確實匠氣了些,沒有半點灑脫自如的感覺。至於靈性,你的一些習作就很不錯。我收你當徒弟的時候就看出你的成就會比我高----只是你在比賽時都是按我的路子走,才會顯得『匠氣』。」黎雲景拍拍米煥然的肩膀,「具體的我回去再和你說說。」

    米煥然點點頭,目光又落到袁寧身上。

    黎雲景看出米煥然已經把袁寧當成「畢生敵人」,也沒多說,甚至還有點樂見其成。他這個徒弟天賦不錯,學什麼都快,一路走來沒遇到什麼坎坷和挫折。也正是因為太順風順水了,才漸漸滋生了驕傲自滿的情緒。能有人來打磨打磨他這驕傲脾氣倒是不錯。

    等人都到齊了,張會長正式向到場的人介紹袁寧這個書法協會新成員。袁寧的年齡免不了又引起一番議論,不少人都覺得張會長是在和黎雲景較勁----黎雲景讓自己十四歲的弟子進來了,張會長就那個十歲的小娃娃進來!

    有不明舊情的人覺得張會長這是落黎雲景的面子,不由站出來質疑:「我們書法協會是靠作品說話的地方,不知道袁寧『小同志』有什麼作品?不會只有那幅『小松』吧?」

    作為全國書法大賽最年輕的獲獎者,袁寧拿獎的過程在圈裡也是廣為人知的。

    袁寧聽到對方的話後愣了愣,他是被張會長帶進協會的,不知道還得拿出作品來。他平時只是練字和參加一些小比賽,哪裡來的作品呢?袁寧望向張會長。

    張會長早有準備:「這正是華中省這次活動的議題。」他神色穩如泰山,「接下來我會詳細地說明我讓袁寧進我們華中省書法協會的原因。」

    其他人都注視著張會長,看張會長能怎麼把這事說出花來。張會長看了眼也有些茫然的袁寧,緩緩說:「華中省正在推行中小學教育免費政策。可以說比起以前任何一個時代,我們現在都是文盲率最低、受教育率最高的時代。可是也正因為現在的孩子需要學的東西那麼多----以及一些別的理由,『文化』的處境變得有點尷尬,書法也一樣。能靜下心來練書法的人少,能考慮讓孩子真正下功夫學書法的人更少,大部分人都覺得只要能把字寫工整就夠了。」

    張會長的話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就是這樣的,識字的人越來越多,書法的傳承卻越來越難。歸根結底,是因為國內已經慢慢進入功利化的時代。

    物質生活的提高帶來的是更多的誘惑與追求。

    張會長說:「我前段時間去西方考察,他們用上了一樣新機器,叫計算機。很多文字、數字工作可以在裡面處理,非常方便。現在國內還沒有用上它,如果用上的話,根本不需要使用紙和筆就可以輸入文字、展示文字。」他不無憂心,「越來越多的新技術發展起來,老的東西、舊的東西,如果還是固步自封、不思改變,將來肯定會被淘汰。」

    黎雲景說:「你說得很對。」

    張會長讓袁寧把旁邊的資料都分下去,等袁寧繞了一圈回到原位,也看見了資料里的內容。居然是他這兩年來做的一些宣傳廣告、招牌和花盆碗碟。這些東西被正正經經地整理出來,讓袁寧有些臉紅。裡面很多都是他弄著玩的呢!

    「既然你們說要用作品說話,那就看看袁寧的作品,」張會長說,「這些都是袁寧參加各種活動時完成的,你們可以仔細看一看,上面基本都有書法的存在。這就是我讓袁寧加入書法協會的原因。時代在進步,書法也應該與時俱進,加入到剛剛興起的廣告行業里、進入到所有人的生活里----而不是繼續關起門來埋頭苦練。不管是書法還是畫畫、雕刻,都應該走出去了!讓大家看見它、認識它----然後學習它、掌握它、運用它。如果一樣東西非常實用----而且常用,還怕沒有人願意把它傳承下去嗎?」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窮則變,變則通!

    看著袁寧稚嫩的臉龐,與會的人都有些恍惚。是啊,該變了,該拋開一些舊的東西、讓新的血液注入進來。

    張會長說:「所以我建議接下來一年裡我們可以開展一項活動,《書法走進千萬家》。」

    第124章 表舅

    袁寧和張會長一起送走所有人, 已經是第三天的下午。跟著跑了三天, 雖然不用做什麼, 袁寧還是有點累。他正要回家,卻聽張會長說:「和我去看個人吧。」

    袁寧見張會長臉色不太對, 乖乖點了頭。他坐上張會長的車,與張會長一同去了墓園。袁寧怔了一下,跑去買了兩把白jú, 遞了一把給張會長,才與張會長一起走了進去。墓園的樓梯很高很長,袁寧跟著張會長一步一步地往上邁。

    秋天的松柏越發深青, 有些感覺綠得發黑,風吹過也不怎麼動。怕了好一會兒, 張會長才轉了個彎, 走向其中一塊墓碑。

    墓碑上沒有照片, 字也不多,只齊整整地寫著「吳棲桐」幾個字, 應當是對方的名字。袁寧想起了吳溪筆, 也想起了張會長說起的那些往事。「吳棲桐」三個字讓袁寧想起一句話:鳳非梧桐不棲。

    鳳凰生性高潔,非梧桐不棲, 非竹實不食。這樣一個名字, 或多或少影響了這位老前輩的一生吧?袁寧把買來的白jú放在墓前。

    張會長也把花放了上去, 低聲說:「我過來是臨時起意,什麼都沒買,你不要見怪。」他說完, 竟有些想笑,感覺好像老朋友又回到了身邊,「你要是還在,聽了我這話準會和說『來看我要帶什麼東西?』你這人最受不得別人的好,別人對你有一分心,你會還他十分。」

    「黎雲景說要來看你,你想見他嗎?我覺得你是不想的,所以我沒有帶他來。」張會長頓了頓,定定地望著那冰冷沉鬱的墓碑,「我帶了個孩子過來,他還很小,不過很了不起,給了我很多啟發。我想你會喜歡他的,你喜歡孩子,不管是大的孩子還是小的孩子,你都很喜歡,明明自己都三餐不繼了,還愛買糖分給他們。你說看著他們的笑容,就跟做筆一樣讓你快活。你說,有些事我們可能看不到了,但是孩子們能看到。你還說,你喜歡孩子們的眼睛,又明亮又乾淨。」

    「你說過的話,我都還記得。」

    張會長眼眶有些濕潤,卻沒有當著袁寧的面落淚。他只是沉默,長久地沉默,沉默到眼淚都堵了回去,沉默到暮色都已經降臨。

    袁寧也陪他站著。

    張會長終於轉過頭,問袁寧:「比起行兇作惡,軟弱和退縮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你說對吧?」

    袁寧一愣,不是很明白張會長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猶豫地說:「應該是的。」

    「可是我還是不願意帶他們過來打擾他。」張會長又凝視著那冷冰冰的墓碑。

    袁寧安安靜靜,沒有說話。

    張會長說:「他最喜歡清淨了。」

    張會長又站了一會兒,轉身送袁寧回家。車開到章家門口,停了下來,袁寧見張會長神色鬱郁,乖乖下車,沒邀請張會長進屋,只朝張會長揮手道別。袁寧走進大門,和長在花園裡的含羞糙打了個招呼,跑回主屋那邊。

    今天章先生要晚一些回來,所以家裡還沒到吃飯時間。袁寧見章修嚴不在客廳,蹬蹬蹬地跑上樓,敲響章修嚴的房門。

    「進來。」章修嚴的聲音從屋裡傳來,還是那麼冷靜自恃,仿佛永遠不會失了從容。

    袁寧推開門,從半開的門fèng擠了進去,又把門關上。章修嚴坐在有陽光的書桌旁,夕陽餘暉照進來,落在章修嚴臉上,讓章修嚴細碎的頭髮在額上留下淡淡陰影。袁寧覺得章修嚴看起來暖烘烘的。

    袁寧跑了過去,一把抱住章修嚴。有些事他不懂,他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感情這種東西是很奇妙的,即使不懂、不明白、不清楚,還是能一下子感受到那種濃濃的悲哀和悲傷----那種濃濃的思念與懷念。袁寧收緊小小的手臂,把章修嚴緊緊抱在懷裡。他胳膊短,沒法環抱住章修嚴,只能把腦袋埋進章修嚴胸口。

    章修嚴心臟麻了一下,只覺得這大半年來分隔兩地在心口挖出來的空缺被狠狠地填滿了。他擰著眉頭問:「怎麼了?遇上什麼事了?這幾天不是跟著書法協會的人出去嗎?」

    「是。」袁寧聲音悶悶的,把腦袋埋得更嚴實,「剛才老師他帶我去看他的一個老朋友。那個老朋友叫吳棲桐,已經不在了。我站在老師身邊,覺得老師好難過。大哥,我們現在很和平對不對?我們現在不會再有那麼多的生離死別對不對?」

    章修嚴一聽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袁寧身上有種獨特的魅力,常常會讓人忘記他只是個半大小孩----常常會讓人想和他傾訴、想把心中埋藏著的悲傷與痛苦說出口。可是袁寧畢竟只是個小孩!了解那一切、感受那一切,對他而言太早了,也太難過了。他本來就是敏感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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