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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袁寧蹲在墓前,小聲說:「爸爸,媽媽,我是不是很壞很壞……」他吸吸鼻子,把眼淚吸了回去。他已經滿十歲了,不小了,不能再那麼愛哭,不能再仗著自己年紀小就賴在大哥身邊不肯離開。
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大哥。
他也好喜歡好喜歡姐姐她們。
所以他不能當壞小孩。
袁寧擦掉眼角滑出的淚,慢慢把笑容堆回臉上,媽媽說過,多笑一笑,運氣才會好。
大家都喜歡愛笑的小孩,不喜歡愛哭的小孩。
他不能仗著大哥對他好、仗著所有人都對他好,就得寸進尺----忘恩負義。要是他變成了小白眼狼兒,爸爸媽媽他們一定會很生氣!
袁寧站了起來。他蹲了好一會兒,腿麻麻的,轉頭一看,章修嚴走過來了,正定定地望著他,眼底滿滿的都是關切。袁寧跑了過去:「大哥,是父親有事要走了嗎?」
章修嚴說:「沒有,父親他們還要過來替祖母和姑姑掃墓。」幾個墓地離得很近,既然都過來拜祭了,章先生自然不會只去拜祭朋友。
章修嚴注視著袁寧。
袁寧避開章修嚴的目光,望向章先生那邊。天有點陰,但沒有下雪,也沒有下雨,甚至連風都靜止了。章先生的神情沉靜,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墓碑,整個人仿佛陷入了關於過去的哀思里。
即使是父親這麼厲害的人也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袁寧這樣想著。
袁寧扭過頭,終於敢對上章修嚴的眼睛。他望著章修嚴眼底映著自己的模樣,那裡面的他還那么小、還那麼稚嫩,不會讓任何人對他設防。袁寧說:「大哥,你知道父親和那個叔叔的事嗎?父親看起來很難過,每一年都很難過。」在為祖母、姑姑掃墓時,章先生也是這樣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部分。」章修嚴說,「父親很久以前曾到南邊歷練,那邊臨近邊境,比較亂,父親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整治出點樣子來。這個叔叔是那邊的人,從小沒了家人,不過很有出息,能辦事,也能扛槍,是那邊的一把手,幫了父親很多忙。他還曾和父親一起到這邊來做客----我在祖父那看過他的照片。」
「原來是這樣!」袁寧恍然,「所以父親和他感情很好!」
「也不是這樣,其實剛開始的時候他們矛盾很大,」章修嚴說,「父親覺得他不守規則、難以管制,他也覺得父親循規蹈矩、過於死板,兩個人幾乎一開會就吵,吵得其他人都忍不住上前勸開他們,怕他氣極了會拔槍斃了父親。」
袁寧吃驚。他想不出章先生和人吵架的模樣。那可真是難以想像!
章修嚴看出了袁寧的心思,說:「聽爺爺說,父親以前是吵出名的,放到誰手下都讓人頭疼,」章先生若不是那樣的脾氣,也不會靠著自己一步步走到足以和章家大伯相抗衡的位置。章修嚴頓了頓,「好像是那位叔叔意外犧牲之後,父親才漸漸收斂了脾氣。」
以前的章先生像想要展翅翱翔的鷹,叫聲響亮、志在長空,任誰見了都會夸上幾句「了不得」。可如今的章先生卻是蟄伏的猛獸,收起了鋒利的爪牙,只剩一雙眼睛還藏著未曾褪去的冷銳。
他已經不會再去爭吵,只步步為營地攻城略地,把看中的目標一個個納入囊中。
袁寧聽得入了神。
等把章修嚴說的話都消化了,袁寧才小聲說:「所以父親不是一開始就像現在這麼嚴肅的嗎?」
章修嚴一愣,點了點頭。
「那大哥一點都不像父親,」袁寧得出結論,「大哥從小就很嚴肅!」
「……」
「聽說男孩子會偷偷模仿爸爸。」袁寧說,「所以大哥是偷偷學父親對不對?」
「……」
章修嚴不和袁寧說話了。
袁寧知道自己說中了。大哥以前會做噩夢,四哥回來以後就好了很多。大哥一定是因為四哥丟了、媽媽病了,才會小小年紀就把自己裝成小老頭。大哥不是不喜歡和別人親近,只是不習慣而已,四哥回來後也能抱大哥、親大哥----慢慢地,什麼都會好的,會有人看破大哥的偽裝,看見大哥最柔軟、最溫柔的心。
這時章先生他們過來了,袁寧沒有拉章修嚴的手,而是自己跑了過去,和章修鳴一起給素未謀面的祖母和姑姑送花。
袁寧和章修鳴出生時祖母和姑姑都已經不在了,關於她們的事都是從祖父、媽媽那裡聽說的。不過袁寧看過祖母她們翻譯的國外讀本,感覺得到字裡行間透著的溫柔與美好。
袁寧在心裡默默禱念:「奶奶,姑姑,大哥很好很好,父親也很好很好,拜託你們一定要保佑他們以後越來越好。」
章家人一家人回到家,一切歸於平靜。首都大學開學了,章修嚴坐火車去了首都,章先生開始上班。袁寧跟著沈姨置辦好春季要用的日用品,列好適合冬春交接這個時節的菜譜,悄無聲息地把以前章修嚴做的事都做了,才背著小書包去上學。
吳溪筆的體驗活動開始那天,袁寧被邀請過去參加。他叫上宋星辰、郝小嵐一起去了文化館,熱熱鬧鬧地體驗了一天,收穫了一支親手做的筆。朝輝筆廠派過來的兩個年輕人很好學,也很聰明,已經基本掌握了吳溪筆的製法。
吳老在張副會長的幫助之下為吳溪筆申請了專利,走的是協會程序,速度非常快,那邊一上班就批了。朝輝筆廠已經和吳老商討合同,準備在二月立刻投入生產。要是吳溪筆能在三月的「蒙恬會」上嶄露鋒芒,銷量就不必發愁了。
三月十六是蒙恬誕辰,據說蒙恬是發明毛筆的人,制筆人尊稱他為「鼻祖」。以前每到三月十六湖廣地區都會組織「蒙恬會」,各家名筆會在「蒙恬會」上展出,還有各種各樣的活動。現在搞活動主要是先打響知名度,張副會長已經約了幾家報社,讓他們報導一下這次展會。
這是袁寧沒有想到的一環。
各家的報導之中都出現了袁寧和章修嚴的身影,都說這是「一次見義勇為找回的文化印記」,有些是文字描述,有些則帶著圖,「見義勇為」的噱頭可比一次小活動要大,大家都很樂意多花些筆墨去寫。
有家報社的圖是趙記者拍的。上回趙記者沒有寫他們的稿子,但拍的照片還是洗了出來,還給袁寧送了幾張。現在有機會報導了,趙記者就笑呵呵地把照片提供給相熟的同行。
這是袁寧第一次在報紙上看到自己。
他和章修嚴站在攤子前。
他在寫春聯,章修嚴在看他。
周圍的人有的伸長腦袋從後面瞧,有些側著身子往前面擠,有的則含著笑意看向章修嚴正在寫的春聯。當時不覺得有多麼特別,拍成照片一看,卻覺得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袁寧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章修嚴的臉,找出剪刀把報導上的照片和文字分別剪下來,貼在一本厚厚的剪報本上。
袁寧手一頓,往前翻去,坐在書桌前上面一些關於章修嚴的報導。章修嚴從小到大都很優秀,在高中三年裡就拿了數不清的獎項,有些報導有照片,有些報導沒有照片,甚至沒有提及章修嚴的名字----大部分都出現在少年版、教育版,是報告喜訊和一些採訪。有幾回章修嚴的文章寫得好,直接被老師送去參加徵文比賽,拿了獎,整篇刊登在報紙上。
章修嚴總是什麼都不說,袁寧跟著章先生養成看報的習慣之後才發現這些東西。所以後來袁寧每次都特意把報導剪下來,貼在剪報本上向其他人報喜。久而久之也就攢了厚厚的一大本。
袁寧看著看著,竟有了困意,趴在桌上睡著了。風輕輕吹動袁寧面前的剪報本,吹到了最新的一頁,照片上的章修嚴站在那裡,仿佛正隔著紙張凝視著逐漸熟睡的他。
少年的憂愁朦朦朧朧,像夢一樣在沉沉夜色里飄蕩。
作者有話要說:
寧寧(捧著剪報本):大哥,我是你的迷弟!
大哥:……
竟無言以對。
第97章 宅院
袁寧進入「夢裡」, 野豬們跑了過來, 嗷嗷嗷地叫著。它們已經長得很大了, 身上長著尖尖的毫毛。人參寶寶卻一點都不害怕,居然爬到野豬們背上讓野豬們馱著到處跑。
一見到袁寧, 野豬們和人參寶寶們就高興地說:「熟了!熟了!」它們邊說邊領著袁寧往大樹那邊跑。
袁寧跟著它們跑到樹下,仰頭一看,發現樹的葉子少了很多, 花也不見了,但枝頭上果實纍纍,幾乎把樹枝都壓彎了。小黑穩穩地趴在枝頭上, 嘴巴里嚼巴著一個果子,見袁寧來了, 抬頭睨了袁寧一眼, 算是和袁寧打了招呼。
袁寧左瞧右瞧, 忍不住關心地問象牙:「大樹它們是不是生病了啊?它們的葉子少了好多啊!」雖然大樹結了果子袁寧也很高興,但袁寧可不想看到大樹們病倒。
「不是這樣的, 」象牙說, 「一般來說結果的時候樹木的葉子都會變少,因為要把營養都輸送給果子。到秋天天氣變冷了, 陽光變少了, 那就只能把全身的營養都留給果子了。」
袁寧恍然了悟。他覺得大樹們很偉大:「秋天是豐收的季節, 可是大樹卻把它們的葉子都放棄了才結出果子來呀!」
「做什麼事不是這樣的呢?」象牙說,「做什麼事都是一樣的,想要開花想要結果, 肯定就不能再想著自己的葉子好不好。」
「象牙你說得對。」袁寧臉上的憂愁散了大半,「想要開花想要結果,總是要付出努力的。象牙你總是這麼聰明,可比我聰明多了!」
小黑從樹上砸了個果子下來,正巧砸在袁寧腦袋上。
袁寧愣了一下,忙把果子撿起來,嚴肅地說道:「小黑你可不能這樣浪費!」
小黑趴在樹上看著他。
袁寧跑到池塘邊把果子洗乾淨,看到果子新鮮水嫩的模樣,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袁寧忍不住問象牙:「象牙,我可以吃這種果子嗎?」
「應該可以,」象牙說,「大家都吃了,沒有毒。」它說的是小黑和野豬們。
袁寧把果子擦乾,送到嘴邊嘗了一口,又酸又甜,味道很好,酸不會酸倒牙,甜也不會太膩,一切都剛剛好。
小黑已經吃夠了果子,趴在樹幹上眯著眼曬太陽。袁寧看見它愜意的模樣,又想到了孤零零呆在外面的招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