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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這樣的地方感覺有些奇妙。
高大男人對他們的到來並不意外,他主動問:「你們是來農場這邊參觀的嗎?早上剛走了一批初中生,今天廉先生正好在這邊,是廉先生親自帶著他們到處走的。現在廉先生應該午睡完了,你們要去找廉先生嗎?」
章修嚴看了眼袁寧。袁寧想起那五顆神秘的蓮子,用力點點頭:「我想去見見那位廉先生!」
老婦人笑呵呵地說:「那讓大河帶你們過去。」
「哥哥你叫大河啊!」袁寧好奇地問。
「是啊,有個哥哥叫大江,去了南邊發展,」高大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嘆了口氣,「很久不回來了。」
「也許他很忙!」袁寧聽著也難過,幫著高大男人想理由。
「忙啊,怎麼不忙。開始忙工作,後來忙著討老婆,老婆討完了,孩子又要生了。現在孩子還小,不適合來回奔波----」高大男人連呼吸都帶上幾分嘆息,「我總覺得一睜眼又回到了小時候,大半夜我哥就把我搖醒,帶我去池塘里摸泥鰍。晚上泥鰍最傻,我們摸一晚就能摸到很多。早上可以用來熬粥,甜極了。剩下的,我們挑到鎮上去賣,賣了錢大部分交給媽媽,給我哥當學費,我哥自己留了一部分,攢著。我早該知道的,我哥他是有大志向的人,不會甘心窩在我們那種山窩窩。我其實也不甘心,來首都這邊闖,結果還沒闖出名堂,腿就沒了。唉,有時真想回到小時候,我那時就該多和我哥學著點兒,多念點書,多問問他以後該做什麼。」
袁寧聽著更難受了。原來他們兄弟倆以前也很好啊!很好很好的兄弟,長大後會連面都見不了嗎?很好很好的兄弟,也會連對方出了意外躺在病床上都一無所知嗎?袁寧看著高大男人裝著義肢的左腿,鼻子酸酸的。
袁寧想到了他和章修嚴,想到了以後他們可能也會各奔東西,想到有一天章修嚴生病了他不在旁邊、章修嚴又愛逞強不愛把遇到事告訴任何人----袁寧心裡一陣難過。他和章修嚴也會這樣的嗎?每一次想到這樣的可能性,袁寧都有種強烈又古怪的念頭,他不想長大,最好一直都不長大,這樣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呆在弟弟的位置上關心章修嚴的一切。
總覺得再長大一些,很多理所當然的東西都會變得奇怪起來。就好像小時候他可以摟著章修嚴的脖子抱緊章修嚴,可以親吻章修嚴的額頭和臉頰,現在長大了幾歲章修嚴就再也不允許他做出那種黏糊糊的事。
袁寧悄悄轉頭,看向已經走到自己身邊的章修嚴。他真想一直一直和大哥在一起啊!袁寧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伸手牽住章修嚴寬大的手掌。
章修嚴也聽了高大男人的話,感受到袁寧小心的靠近,哪會不知道袁寧在想什麼。袁寧從小就敏感得很,而且總是很沒安全感,看見、聽見別人的事情,他都容易多想。章修嚴輕輕回握袁寧的手。
雙手緊扣。
袁寧感覺整顆心又活了回來。不會那樣的!他和大哥一定不會那樣的!大哥對他那麼好,他也要對大哥很好很好!他早就想好了的,一定要變得和大哥一樣厲害,永永遠遠跟著大哥往前走!
說話間,廉先生的住處到了。廉先生的住處不在街道上,而在再往走上一點的地方,外面圍著長長的圍牆,幾乎把整座山都環繞起來,將外人隔絕在山下。圍牆修得古色古香,有深色的飛檐和雪白的牆壁,偶爾會有幾個鏤空的圓窗,可以通過它看見裡面的景致。圍牆裡外的花樹開得更盛,兩邊的花兒像是想要相互打招呼一樣,你探過來一枝,我也伸過去一枝,你來我往、熱熱鬧鬧,幾乎把圍牆都藏了起來。
明明是冬天了,袁寧竟還能在花間看到翩翩飛舞的蝴蝶!袁寧眨巴一下眼睛,覺得自己大概看錯了。
高大男人卻說:「不管來多少次,我都覺得很神奇。我是秋天到這邊來的,那時廉先生的住處就和這差不多了,不過蜜蜂和蝴蝶更多。蜜蜂嗡嗡嗡地叫著,非常熱鬧。聽說蜜蜂和蝴蝶都是廉先生養的。」他邊說邊搖動大門前的門鈴。
袁寧看著那古樸的、發出鈴鈴鈴脆響的銅鈴,感覺自己小小的心臟跟著那銅鈴晃啊晃。不一會兒,就有人來開門,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兩條眉毛之間有道長長的疤痕,不過他自己一點都不在意,大大方方地讓它留在那裡。於是別人一眼看去,也不會在意那無傷大雅的疤痕----雖然它是那麼地顯眼,可是它和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又有什麼不同?都是組成這張臉的一部分而已呀!
袁寧覺得這人給自己的感覺非常親切。他仰頭與對方對視,乖乖向對方問好:「您好!我叫袁寧,我大哥說今天是這裡的開放日,帶我們過來這邊看一看!您就是廉先生嗎?」
「對。」廉先生點點頭。
廉先生注視著袁寧,從袁寧身上感受到一股清冽的氣息,這種由里而外的通明透亮,他已經許久沒見到過了。他這裡像個桃花源,可以讓人無憂無慮地生活。可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桃花源,比如旁邊的大河就一直心有遺憾。眼前這孩子像是一汪清泉,與這孩子對視的時候容易在他眼底照出自己的模樣、勾起心中的惆悵與憾意。
廉先生還察覺了縈繞在袁寧身上的蓮子的氣味。別人是無法嗅見的,但那些蓮子由他一手培育,只要有人曾帶著它們,他就可以感應到它們的存在。再看大河對袁寧的態度,廉先生明白過來,袁寧和他身邊的少年大概就是幫助過大河母親的人。
什麼樣的家庭才能養出這樣的孩子呢?廉先生難得地對外面的人產生了幾分好奇。他微微側身,對袁寧和章修嚴幾人說:「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走走。」
第84章 種子
張大河沒有跟著進去。圍牆之內有延綿的暖房, 有些掩蓋得密不透風, 有些是玻璃蓋成的, 隱約可以看出裡面蘊藏著的蓬勃生機。袁寧很喜歡這裡。他感覺風到了這裡以後變得細細柔柔,仿佛突然到了春天, 一點也不冷了。袁寧轉頭看向廉先生,廉先生也在看他。
廉先生說:「這裡氣候特殊,四季如春, 所以植物長得特別好。山下是花房,用來育種和育苗,在往上一些是園圃, 長著給水雲間供給的蔬菜,也搞點養殖。」他走得慢而穩, 等整個腳掌完全踩到地面了, 另一個腳掌才跟上, 等走到第一座暖房附近,他才從旁邊拿起根拐杖, 用杖撐著往前走。廉先生邊走邊說, 「我腿腳不好,走得慢, 你們不要見怪。」
袁寧愣了愣, 看向廉先生的腿, 感覺有絲絲寒意從裡面透出來。是因為這種古怪的寒意,所以廉先生的腿不好嗎?袁寧若有所思地跟在廉先生身後往前走。
農場裡的種苗基本是自己育種的,山下平坦的田野種糧食, 引山上的湖水澆灌,山上的作物種類又多又雜,有花卉、有果蔬、有棉麻,但整座山看起來非常大,這麼多的作物藏在裡面一點都不雜亂,反而有種渾然天成的和諧感,仿佛它們天生就該生長在這裡。
袁寧很快看到了山上的大湖。它不僅沒有結冰的跡象,還散發著絲絲熱意,雪白的水蒸氣縈繞在湖面,朦朦朧朧,宛如仙境。稍稍走近一些,就能看見有魚兒歡快地躍出水面。
真漂亮啊!
走到湖邊,湖岸是高高低低的岩石,上面沒有半點積雪。袁寧蹲下去摸了摸,發現岩石暖暖的,仿佛湖底下燒著火,大湖像個鍋,一直溫著水,連帶整座山也溫暖如春。袁寧驚奇地問:「底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燒著呢?」
廉先生說:「是底下藏著一些吸熱能力強的礦藏,把四周的熱都吸收過來。」
「所以這邊的花兒才開得這麼好!」袁寧恍然了悟。
袁寧四人跟著廉先生走過藥圃、花田和蔬果園。欒嘉拉袁寧摸摸這個果子,再摸摸那個果子,覺得稀奇極了。他雖然不熟悉各個季節的蔬果,但也知道有些果子不該在這季節出現!
繞著湖逛完一圈,袁寧感覺兩腿有點發麻。他體貼地說:「廉先生您累了吧?謝謝您帶我們逛這麼久!」
廉先生氣息平和,神色也很平靜:「沒什麼,反正我也沒多少事要做。」他望向袁寧,「你是準備在牧場搞大棚種植?」
袁寧點點頭。
廉先生帶袁寧去育種溫室,給袁寧介紹了挑選種子、培育種子和萌芽初期管理的經驗。對於有興趣學這些的,廉先生一般都大方地傾囊相授。
袁寧聽得有點入迷,光是處理種子就有那麼多學問啊!每種種子都有自己喜歡的溫度、營養和微量元素,不同的培養液、土壤條件適合栽培不同的植物!這些東西孟兆也給袁寧講解過,不過廉先生說得更細、更具體,袁寧邊記在腦袋裡邊刷刷刷地往紙上寫。走完育種區,袁寧已經記滿了好幾頁筆記。
眼看天要黑了,廉先生說:「有個花房的花兒已經結子了,可以採集種子,我正在給它們尋找下一任主人,你要是真的想種的話我可以帶你去采一些。」他頓了頓,凝視著袁寧,「不過只能你自己進去,能採到多少得靠你自己。」
袁寧眼睛亮晶晶:「真的可以嗎?」
廉先生點頭,轉頭和章修嚴說了幾句話,領著袁寧進了一間花房。欒嘉沒法跟著,忍不住嘀咕:「怎麼感覺神神秘秘的!只能讓寧寧自己進去啊,我也想去!」
廉先生也沒跟進去。他又轉了回來,朝欒嘉三人笑了笑,說道:「到前面的石桌邊吃些點心吧,也喝點茶暖暖身體。」
章修嚴禮貌地道謝:「多謝了。」
廉先生有些好奇地打量著章修嚴。這人原本是六親不近的煞星命,一生榮顯不盡,只是要忍耐身居高位的無邊寂寞。可如今一看,章修嚴雖還是那不近人情的面相,那煞星命卻已經破了。想到剛才那通明透亮的孩子,廉先生說:「那孩子是個福星,就是親緣薄了些,你們若是真喜歡他就待他好一些。」
欒嘉驚奇不已:「廉先生還會看面相嗎?我的面相怎麼樣?」
廉先生說:「面相不是恆定的,會隨著人的際遇而改變。」
比如欒嘉原本與章修嚴相像,只是章修嚴是貴運,欒嘉是富運,都是別人求之不得的。不過日子到底過得如何,只能說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如果一生都不曾遇到過那些令人眷戀甚至迷戀的東西,應該也不會覺得痛苦或遺憾吧。
欒嘉對這個也不太執著,他悄悄抓住了霍森的手,笑嘻嘻地問廉先生:「那比起以前我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