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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章修嚴說:「既然謝家人靠不住,那就得我們來籌備葬禮。」

    傷心可以自己人傷心,葬禮卻是辦給別人看的。那些傢伙敢罵袁寧「不要臉」,那就讓所有人看看不要臉的人到底是誰,從此絕了他們上門騷擾的後患。

    安排這些事對章修嚴不過是一個念頭間的功夫。

    章修嚴拉著袁寧坐下,和郭興旺商量起具體的葬禮事宜。

    章秀靈幾人都安靜地在一旁聽章修嚴和郭興旺說話。等整個葬禮的章程都敲定了,章修文才紅著眼睛說:「我去再給謝爺爺彈一曲吧。」

    所有人都沉默地點頭。

    章修文走到琴房,沒有關上琴房的門,而是徑直走到鋼琴前。他用手抹掉溢出的淚水,定了定神,認真彈奏起這一個月來一直在練習的曲子。這是謝老寫給他的,他以為還有很多機會可以向謝老請教,結果這已經是最後一首。

    謝老給這首曲子取名叫《未來》。

    謝老沒有和任何人告別,但告別的話其實已經悄然說過很多遍。袁寧聽著琴房裡飄出來的曲子,止住了哭意,靜靜地聆聽著。伴隨著曲子飄散到屋裡的每一個角落,袁寧仿佛看到謝老又坐在自己面前,曾經的沉鬱、曾經的憂悶、曾經那麼多無法向人言說的痛苦和悲傷都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慈祥的笑意。

    袁寧怔了怔。

    他好像聽到謝老說:「要好好活著啊,幫我們看未來的世界,呼吸未來的空氣,聽聽未來的歌兒。生命是有限的,未來卻是無限的,希望你們所看到的是更美好、更璀璨、更讓人喜歡和歡喜的世界。」

    是謝爺爺在和他們告別!

    是謝爺爺在祝福他們!

    袁寧用力擦乾了眼淚。護工哥哥會當個好醫生,三哥會好好彈琴,謝爺爺播下的種子會在世上最廣袤的土壤上生根發芽、開出美麗的花兒。

    他不該傷心、不該難過,他該和三哥他們一樣堅強,幫謝爺爺照顧好招福和牧場。

    謝老的葬禮辦得很盛大。他本來就是樂壇頗有地位的老前輩,聽說的葬禮即將舉行,不少人都趕了過來。在不少媒體的聚焦之下,謝家人和劉家人的行徑也被挖了出來大書特書----這種有爆點、有爭議的新聞,媒體人最喜歡了。

    現在社會浮躁了,空巢老人越來越多,不少年輕人不願奉養雙親,更愛到外面去闖蕩。可等老人不在了,他們又第一個趕回來分財產----結合上次保姆下毒的事,正好可以再把這事好好寫一寫,一來提醒老人可以提前立遺囑,不讓從不供養雙親的兒女分到大半財產,時刻守在身邊陪伴的兒女反而因為老實而什麼都沒有;二來也提醒年輕人,父母的一切不是理所當然屬於兒女的,如果什麼義務都沒盡到,父母也可以什麼都不留給你。

    經章修嚴暗裡推動,這事的影響度已經擴大無數倍,直接上升為可以當做典型案例來用的社會事件。而謝家人和劉家人,說不定在來年會寫進新教材里,作為真正的「反面教材」----雖然肯定會用化名,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說的是誰。

    本來謝家人和劉家人還想出席葬禮,結果走到門口就被記者們給堵住了,羞得他們轉頭逃了,好些天都不敢再出現在人前。

    郭興旺得了家人的同意,認了謝老當義父,以義子的身份替謝老辦葬禮。他的沉穩幹練和顯而易見的悲痛打動了不少人,許多知道他放棄醫院工作悉心照顧謝老兩年多的人都對他很有好感,決定等這段時間過去以後得幫郭興旺牽牽線進個好醫院。

    郭興旺感受到眾人的讚許和善意,面上沒什麼,心裡卻對章修嚴產生了一種類似與敬畏的感覺。

    這一次,章修嚴無聲無息地抄起輿論這把刀,把謝家人和劉家人打得無處可逃。

    而他也因為這種輿論的關係,有了真正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

    如果在這之前有人告訴郭興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能做到這種事,郭興旺肯定不會相信。如今事實擺在眼前,郭興旺除了敬畏之外還能有什麼想法?

    難道像章家這種家庭教出來的孩子都這麼可怕?

    想想袁寧他們,郭興旺又搖了搖頭。章家這一輩也就出了個章修嚴而已!其他孩子還是正常的。

    葬禮結束,日子又回歸平靜。

    章家多了個新成員。每個人對招福都很熱情,招福雖然還是有些難過,卻也慢慢振作起來,不時會主動和袁寧說說話。有時是說自己想念謝老,有時是問象牙最近過得怎麼樣,聽到有人參寶寶陪伴著象牙,招福心裡酸酸的。

    袁寧說:「你要是想見象牙的話,下周周末我帶你去牧場。現在我不能請假了,最近我落下了不少課程。」

    招福點點頭,暗暗在心裡期待著下個周末的到來。

    它的朋友不多,袁寧是一個,象牙也是一個,它有太多的話想和人說說,可是又不想讓袁寧當聽眾。它知道謝老很喜歡袁寧----它也很喜歡袁寧,他們都希望袁寧能快快活活地活著。

    被象牙那張利嘴說一說或者罵一罵,心裡的難過一定會少很多吧!

    另一邊。

    程忠參加完葬禮回到牧場,就把牧場被轉讓給別人的事情告訴所有人。牧場的工人們有點擔憂,追著程忠問了很多關於牧場新主人的事。

    程忠本來就煩悶著,聽到這些追問就更煩了,最後索性甩甩手說:「是個九歲的小孩!還是小學生,來過很多遍的那孩子!那孩子平時得上課,不會經常過來的!」

    得了程忠這話,牧場工人們都散了。知曉牧場主人換成了更不管事的小娃娃,程忠又沒心情管太多,有人的心思就活絡起來。

    入秋後牧場得做防疫工作,已經分批打了幾次疫苗,現在還有一半沒養。有個工人的妹夫在防疫站上班,這妹夫是走後門進去的,沒什麼本領,也沒什麼心思工作,這次被安排來管著牲畜的防疫工作,暗中吃了不少回扣。

    這工人夫妻倆和他們妹夫一合計,決定昧下牧場這筆疫苗錢,錢照收,疫苗不打,直接往牲畜身上蓋個戳就好。省下的疫苗拿去別的地方推銷就可以額外賺上一筆,多好的來錢機會!

    工人夫妻二人越想越覺得可行。

    至於不打疫苗會不會出什麼問題,根本就不用擔心!他們村里養了那麼多畜生,都沒打過疫苗,也沒見它們出什麼事兒。也就是城裡人事多,他們孩子都沒打幾針疫苗呢,畜生的待遇比人還好,哪能啊!

    這對夫妻倆和妹夫商量妥當,就這麼瞞天過海地昧下了整批疫苗。他們算準了最難搞的羅元良這天會去縣裡選種子,主動攬下這天要搞的防疫工作。程忠還沒從謝老的死緩過勁來,什麼都不想管,擺擺手就把這事兒交給了他們。

    羅元良從鎮上回來後發現疫苗已經打完了,微微擰起眉頭。他在棚區里轉悠了半天,觀察到日落之後,才去敲響程忠的門。

    程忠打開門見是羅元良,也皺起眉頭:「有什麼事兒嗎?」

    羅元良言簡意賅地指出事實:「疫苗沒打。」

    程忠說:「胡說什麼?你去看一看,防疫站的工作人員都給蓋了戳,哪裡沒打?時間不早了,趕緊去睡覺吧,整天不是上山就是下河,一天到晚瞎搗騰,都不知你到底像誰。」

    羅元良定定地看著程忠,沒有離開的意思。

    程忠拉下臉說:「 滾回去睡覺!看到你就煩!」他砰地關上門,心裡更加煩躁。真不知他當初到底為什麼把這傢伙收留到牧場裡,一天到晚就會搞事,不折騰到別人頭疼就不舒坦。

    程忠躺到床上,感覺身上的舊傷隱隱作痛。

    唉,那臭小子!

    羅元良看著眼前緊閉的屋門,唇繃成一條直線。他頓了頓,轉身再次走向棚區那邊。沒打疫苗,就有可能得病。秋天是瘟病高發時期,牧場不比家庭單獨養殖,一有動物得了病,很可能一傳染就是一大片!

    第68章 人情

    羅元良沒有睡。他走出牧場,沿著小徑一路往外走,走到月亮高高升起時,見到了寬敞的瀝青路,夜風清涼,帶來淡淡的桂花香味。去年桂花蜜賣得好,附近多了不少養蜂人,也種了不少桂花,即使是幽寂的夜晚也擋不住那陣陣清幽的香氣。羅元良驀然想到了袁寧,如果袁寧在的話,肯定會深深地吸幾口氣,仿佛想把這美好的花香都吸進肺葉裡面。

    羅元良吸了吸鼻子,注視著漆黑的路面。不一會兒,一架大車就搖搖晃晃地開來。刺眼的橘黃色燈光把已經坑坑窪窪的瀝青路面照得一清二楚,卻又讓人根本睜不開眼睛。羅元良沉靜地揮動手臂。

    司機認出了羅元良,笑呵呵地停下來讓羅元良上車。等羅元良坐定,司機問:「這次要去市里做什麼?」

    羅元良說:「找人。」

    牧場還屬於謝老時,羅元良對這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程忠不是壞人,就是腦子有點不清不楚,和他那先因為別人的話懷疑母親、又因為母親的死讓自己愧疚到死的父親都一樣。大概是當過兵、上過戰場留下的後遺症吧,尤其是程忠這種受過傷的。在程忠心裡,他是戰友的兒子,戰友的兒子就是自己兒子,得歸他管,什麼事都該聽他的。戰友的兒子和別人起衝突,那肯定得先臭罵戰友的兒子一頓,省得戰友的兒子學壞了。

    這種簡單粗暴的「教育方法」,程忠向來奉為圭臬,他卻不吃這一套。所以在程忠看來,他就是刺頭,總不服管,總挑事端,總惹麻煩。

    羅元良知道章家的情況,更知道袁寧背後站著的都是些什麼人。要不是想到程忠什麼都不會,又沒老婆沒兒女,看著怪可憐的,羅元良才不會默默管那麼多活兒。這次的事他們不計較還好,他們真要計較起來,程忠恐怕就沒法在牧場幹下去了。

    還是管管吧。

    羅元良坐在司機旁邊,聽著司機絮絮叨叨地教自己開車。有車挺不錯,想去哪裡都可以去,要買什麼東西也會方便很多。羅元良算了算自己存下的錢,考慮回頭要不要買輛車來用用。

    羅元良主動向司機問起考駕照的事。司機說:「那敢情好,年輕人就該多學點本領,找工作容易。我一看你就是機靈的,准能考出來。我有個老表在駕校那邊的,回頭我給你整點題過來,你把文試過了,其他的都簡單得很。」司機笑呵呵,「以後我開晚班太累了,你來幫我頂頂,怎麼樣?」

    羅元良點點頭。司機時不時會載他進市區,要是能考到駕照他不介意幫司機頂一下班。他猶豫地說:「可是我沒上過學。」常用的字他都認得,再多的他就不太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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