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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野果。」羅元良把麻布袋放下,打開口上的繩結,露出裡面圓溜溜、紅艷艷的野果。入秋之後,這果子就開始結果,吃夠了秋霜秋露才轉紅,周圍的葉子簌簌地落,只有它還在一天天地變得成熟。這是秋天裡頭最好吃的果子。羅元良簡明扼要地說出自己品嘗後的結論,「很甜,沒毒。」

    袁寧明白了,羅元良這是要把野果送給他們吃。羅元良找到的東西自然都是頂好頂好的,袁寧把羅元良介紹給郝小嵐和宋星辰他們,然後與有榮焉地誇起了羅元良:「羅元良對山里特別熟悉,什麼都能找得著。前兩年羅元良給我找了點人參種子,種出了很可愛的人參寶寶!孫醫生都夸羅元良很厲害!」

    和袁寧熟悉點的都知道孫醫生是誰,那可是章家的家庭醫生。能給章家這樣的家庭當專屬醫生,那水平自然是很高的。

    齊老師說:「我聽說孫醫生這兩年找了不少好藥材,讓不少老中醫都眼紅極了。別人問起孫醫生怎麼找來的,孫醫生都笑而不答,顯然是想藏私!」想到袁寧提到「人參種子」,齊老師心裡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難道是寧寧你這朋友幫的忙?」

    袁寧看著羅元良。

    羅元良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

    本來對這種陌生野果還有點疑慮的齊老師頓時放下心來。

    袁寧又和宋星辰說起羅元良的「光輝事跡」,什麼上山採藥、什麼收養會飛的鴨子、什麼救助剛出生的小野豬。

    都是八九歲的孩子,正是最愛聽這種故事的年紀。聽袁寧說起那些生動又有趣的事情,其他人看向羅元良的目光頓時不同了,滿滿的都是崇拜和憧憬。雖然他們不可能摸黑上山,也不可能在家裡養鴨子和野豬,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對這樣的人生產生嚮往。

    羅元良被袁寧拉著坐在一邊,邊吃果子邊聽袁寧和其他人說話。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子,經袁寧這麼一說好像變得格外吸引人。再看看那些小孩子閃著光的眼睛,羅元良心裡仿佛有什麼東西正輕輕流淌。

    人總會羨慕別人的人生嗎?有時他羨慕袁寧他們的無憂無慮,結果袁寧這些同學卻都羨慕他活得多姿多彩。

    多姿多彩?

    羅元良頓了頓。其實他早就可以活得更好一些,只是懶得去和人分辨、懶得去和人爭搶。

    一個人活著,日子過得好也是過,過不好也是過,何必那麼麻煩?

    可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注意到自己穿得整不整齊,指甲修剪得夠不夠短,手有沒有好好地清洗乾淨----身上會不會留著牲畜糞便的味道。

    應該是從那一天開始吧。

    那一天個兒還很小的袁寧來到牧場裡。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麼乾淨可愛的孩子,那麼乖巧、那麼聽話,和他遇到的那些人憎鬼厭的小孩完全不一樣。

    袁寧從口袋裡拿出那麼一小袋餅乾,小心翼翼地朝他遞過來,向他遞出友誼的橄欖枝。

    他看著自己的手,突然覺得它們不夠乾淨,指甲也長得太長了,容易藏髒東西。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在沒有注意到某樣東西的時候,就算它每天在自己眼前晃悠也會視若無睹。等某天突然注意到它時,會發現它簡直無所不在,根本沒辦法忽視。

    他怎麼讓自己過成這樣子了呢?

    他怎麼能把自己遭遇的所有不該遭遇的為難和排擠都藏在心裡呢?

    就是從那時起,他想要把自己變得更好,想要顧好自己的生活,讓那孩子永遠不會用厭惡或同情的目光看向自己。

    羅元良注視著袁寧。

    袁寧轉頭看向羅元良,遞給他一串剛烤出來的烤肉。

    羅元良說:「謝謝。」

    袁寧說:「謝什麼,你給我們摘了那麼多野果!」

    羅元良咬了一口蘇香可口的烤肉,沒有說話,更沒有讓袁寧知道自己在謝什麼。

    有些事是不必說出口的,只要自己把一切都記在心裡就好。

    第二天一早,羅元良來帶袁寧和章修鳴去晨跑。還是繞著牧場跑,大門出,東門回來,是袁寧非常熟悉的路線。

    秋意正濃,原處的樹木不是光禿禿就是一片金黃,只有遠處的山地尚還種著濃青色的蒼松。

    田間堆著不少還沒處理掉的玉米梗,小山一樣高,看著是準備要直接燒掉。五六月份冬小麥成熟,這邊馬上會接著種玉米,剛才他們煮的玉米就是秋天裡的最後一批,已經算非常晚的了。到九月底十月初就得把冬小麥種下去,讓冬天厚厚的雪把它們捂一捂。

    天色剛剛亮起來,遠處的村莊已經飄起了炊煙。農村的人睡得早,醒得也早,一整天都精力充沛。袁寧呼吸著牧場外清新的空氣,覺得整個胸腔都打開了。

    跑到東門那邊,袁寧又看見了木匠。他向木匠打招呼:「木匠先生!」

    木匠朝他點點頭,露出了笑容。袁寧向木匠介紹:「木匠先生您還記得嗎?這是我四哥,叫章修鳴,大家都叫他鳴鳴!」

    章修鳴忍不住辯駁:「寧寧,我馬上要十歲了,不能再這麼喊了。」

    袁寧說:「可是我也馬上要十歲了。」他們也還是喊他寧寧啊!

    木匠不由莞爾。偶爾聽這些孩子爭論爭論,還是挺有趣的。他問:「昨天那麼熱鬧,是你的同學們一起過來了嗎?」

    袁寧說:「對啊!連木匠先生您都聽到了啊!」

    木匠笑著點點頭。

    袁寧和木匠道別,和羅元良去看象牙。

    羅元良微微一頓,給袁寧打預防針:「除了那棵長得最好的花兒,其他都慢慢枯萎了,看來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袁寧一聽就知道長得最好的花兒是象牙。聽到羅元良說其他花兒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袁寧非常難過。雖然其他花兒不太和他說話,但它們都是象牙的朋友!

    袁寧往象牙所在的方向跑。

    秋天了,花兒們的葉子落了不少。比起園藝店裡的溫室,它們似乎更喜歡牧場這邊清新的空氣,看起來一點都沒因為自己的枝條變得光禿禿而難過。

    見到袁寧後,花兒們都高興不已,紛紛擺動枝條和袁寧打招呼。

    袁寧心裡酸酸的,把實話告訴了花兒們:「羅元良說你們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花兒們聽到這話卻一點都不意外。其中一棵花兒歡喜地說:「我們已經活了很久了呀。就算再活到明年,我們也開不出花了。反正我很喜歡這裡,如果能被埋在這個地方的話,我會非常滿足的。」這棵花兒的話得到了所有花兒的認同。

    象牙一句話都不說,仰頭看著天上的雲朵。

    「而且象牙肯定能活下來的,」象牙的名字已經被所有花兒知曉,連旁邊的白樺林也紛紛好奇地派來幾片葉子,仔細辨認象牙的模樣,想知道有名字的花兒到底長什麼樣。花兒們說,「象牙它和我們不一樣的,它從小就和我們不一樣。它還有自己的名字呢!象牙還在的話,就可以幫我們看看明年春天的樣子!」

    袁寧看向象牙。

    象牙終於不再看向天上的雲。它轉頭看向袁寧:「那隻大狗沒來嗎?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招福當初想把泉水帶出來但沒成功,莫名地沒能再進入「夢裡」。這兩年來象牙和招福見面的次數不多,都得是招福到牧場來以後才能見到。

    袁寧說:「招福它身體很好,就是有點沒精神!因為謝爺爺摔傷了腿,招福它一直很擔心。」

    象牙嘆著氣說:「泉水果然沒有效果了嗎?」

    看著同伴們一天天地萎敗,它就知道那泉水並不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即使它的同伴們體內的污染物已經被清除乾淨,污染造成的損傷卻依然沒辦法修復。

    不過這才是正常的吧?如果這世上真的有東西能改變生死,那麼萬物還怎麼輪迴再生呢?一切應該是時刻變化的,就像天上的雲會變成雨、地上的水會變成雲一樣,誰都不該讓它們停止。

    象牙打起精神:「山上那幾隻大傢伙,經常偷偷摸摸跑進來看我,你可得好好跟它們說說,別讓它們被人抓住宰了。」

    袁寧說:「是小野豬它們吧!」

    象牙說:「對,就是那幾個蠢貨。不過它們已經長這麼大了,不能再叫小野豬了,該叫大野豬才對。」

    袁寧說:「我會跟它們說的!」

    羅元良和章修鳴都聽不見象牙說話,袁寧也不能在象牙面前停留太久。反正在「夢裡」能見面,袁寧揮揮手和象牙告別。

    羅元良說自己有活要干,去了棚區那邊,袁寧只能自己跟章修鳴一塊回了營地。

    早飯過後,學生們都三三兩兩地在營地附近選好位置寫生,袁寧沒急著畫新作品,而是認認真真地給章修嚴寫信。他寫的信很瑣碎,把這次秋遊詳細無比地寫了下來,時不時還在旁邊畫了幅簡單的話,把畫面還原在信紙上----關於蜂鳥巢穴的事、關於紅色野果的事、關於玉米梗的事,都被他寫到了信里。

    袁寧趕在程忠開車去鎮上採買前把信寫好了,拜託程忠幫忙把信寄出去。

    程忠掂量著那沉甸甸的信,估摸著得發個小包裹才能寄出去。他點點頭,調侃道:「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大哥儘快收到信的。」

    袁寧耳朵紅了,很不好意思地說:「不知不覺我就寫了這麼多。不過不是同一天寫的,攢了好多天呢!」

    程忠走了,袁寧也跑回營帳那邊寫生。

    這次秋遊玩了兩天,沒有發生任何意外,所有人都被牧場的美景吸引住了,壓根沒控沒去搗蛋。到中午要回去的時候,所有人都戀戀不捨,央求齊老師下次把活動安排在暑假,他們可以來這裡玩一整個月。

    對於在城市裡長大的孩子們來說,牧場的吸引力巨大無比----要知道他們只看到了牧場的秋天,沒看到牧場的春天和夏天呢!

    袁寧來的次數多,而且也知道自己以後肯定還能再來,心裡的不舍倒是沒其他人那麼激烈。不過在坐上校車之後,他看見山裡的灌木叢中鑽出了幾顆黑黑的腦袋,仔細一看,不是小野豬們又是誰!

    小野豬們現在不算小了,個頭幾乎快趕上招福,身上都披著威風凜凜的硬毛。它們躲在灌木叢里高高地嚎叫幾聲,爭相和袁寧告別。

    袁寧趴在車窗上看著它們,心裡高興極了。它們都已經好好地長大了!

    路途有點遠,袁寧玩了兩天有點困,開車後很快就靠在椅背上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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