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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大哥不僅對他好,對姐姐也好、對三哥四哥也都很好。
他記得大哥跟他講過一個詞,叫得寸進尺,意思是一個貪婪的人得到了一樣東西以後,還會想得到更多。大哥說,這種貪得無厭的人是惹人厭惡的。
如果四哥他們知道了,一定會不喜歡他的。
大哥是大家的大哥。
袁寧默念著這句話,把心裡那種壞念頭壓了下去。
午飯過後,章修嚴帶著袁寧去附近的青年旅館找袁波。
瞧見馬路對面有家書店,章修嚴想了想,對袁寧說:「我在對面的書店等你。」
袁寧連忙拉住章修嚴的衣角:「大哥你不跟我一起進去嗎?」
章修嚴望著他:「教了你這麼久,你連自己進去找人都不敢?」
「不是!」袁寧忙不迭地搖頭。
「那就自己去。」章修嚴把袁寧送到青年旅館大門前,停下腳步不再往前走。
袁寧動了動嘴巴,最後還是沒說話。
袁波是他很重要的人,章修嚴也是他很重要的人,他多想章修嚴能和袁波見一面,多想章修嚴也能喜歡袁波!可是章修嚴已經轉身走向馬路對面。
袁寧在原地站著,覺得章修嚴長得真高,走得真快,一眨眼就離得好遠,他怎麼都不可能追得上。
袁寧知道沒有人能改變章修嚴的主意,只能把目光從馬路對面收回,看向狹小卻整潔的青年旅館。
袁波在電話里說,他們中午就會到這裡來報導,章修嚴找人問過了,首都大學這附近只有這一家青年旅館,沒有別家了。
袁寧心怦怦直跳,上前推了推高高的玻璃門。
也許因為一直關著門,前台的空氣非常悶,袁寧連連呼吸了幾下才適應過來。
袁寧跑到前台,禮貌地問:「姐姐你好,請問有來自鶴華省的人來入住嗎?」
前台姑娘聽到這脆生生的問話,心跳都加快了一點。這孩子長得粉雕玉琢、玉雪可愛,叫人看了心軟得一塌糊塗。她回答得格外詳細:「鶴華省的嗎?有的,很多呢,有兩個大人帶著十個學生,是從鶴華省那邊過來參加全國數學競賽的,各個學段的學生都有。」
袁寧說:「謝謝姐姐!我叫袁寧,裡面有一個人是我堂哥,叫袁波。我能問問他們住在哪些房間裡嗎?我想去找我堂哥。」
私自透露客人房號是不被允許的,可看著袁寧黑溜溜的眼睛期待地望著自己,前台姑娘不由繳械投降,鬆口把袁波一行人的房號告訴他。
袁寧感激地朝前台姑娘笑了笑。
那亮晃晃的笑容讓前台姑娘恨不得把他偷偷抱回家。
袁寧走到樓梯前,正要抬腳往上走,又停下腳步,轉頭跑回前台姑娘面前,指著門口的綠植開口說:「門口那些綠綠的植物,叫做白蝴蝶,很好養的。」
前台姑娘愣了愣,不是很明白袁寧為什麼要這麼說,但還是笑著回應:「是啊,它們不用怎麼打理就長得很好。」
袁寧說:「姐姐可以從那裡拔一些,挪到屋裡來。」他望著前台姑娘,「藺爺爺說,植物是我們的好朋友,可以幫我們吸掉呼吸出來的廢氣,同時還我們很多很多的氧氣,讓我們周圍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清新。這裡的空氣太悶了,姐姐你待久了會頭暈胸悶,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
前台姑娘聽到最後終於明白了袁寧的意思。
這孩子是在關心她,希望她能對工作環境做點小小的改變,讓它變得更適合人待在這裡。
離鄉背井來到首都打拼三年,首都處處黃金的傳言早已成為泡影,日子變成了單調的工作、工作、工作。
她已經很久沒看到這樣關切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讓她想起了兒時的母親和兄長,讓她想起了曾經那麼平常如今卻已遙不可及的家和溫暖。
兄長有了自己的家庭,母親要帶孫子,她孤零零一個人在這離鄉萬里的地方,想回家,但已經回不了家。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誰還會想到要去做出改變?
她每天只想著早些下班,早些回去睡一覺,好讓第二天的工作幹起來不那麼辛苦。
難受嗎?會生病嗎?
她好像早就感覺不到。
可是如果連自己都已經感覺不到一切美好與不美好,還算不算活著呢?
前台姑娘望著袁寧,眼眶紅紅的:「謝謝你,我會的。」
第58章 相見
袁寧跑上水泥階梯,轉了個彎,仰頭看去,還是高高的樓梯。他頓了頓,放慢腳步,扶著扶手一步步往上走。樓梯盡頭正對著一堵牆,上面掛著青年樂隊的海報,旁邊開著窗,正對著對面的老酒館,留著長頭髮的男歌手正抱著吉他在那裡一下一下地彈奏著,吸引過往遊人駐足。
袁寧在心裡把房號默念了幾遍,沿著水泥地面往前走,每經過一個房間就抬頭看看,尋找袁波他們所在的房間。正認真找著,袁寧就瞧見一個微胖的、呆著棕色帽子的男人貓著腰往門fèng里塞東西,塞完後麻利地起來,跑到對面的房間前繼續塞。
袁寧微微停下腳步。
那男人似乎注意到有人看著自己,麻溜地跳起來,見袁寧長得白白淨淨、衣服整整齊齊,馬上知道這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他嘿嘿直笑,興起種惡作劇的念頭,從口袋裡掏出幾張小卡片,一股腦兒塞給袁寧:「小弟弟,送你玩。」塞完小卡片,微胖男人的小眼睛左瞄瞄右瞄瞄,見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一陣風似的跑了。
袁寧呆呆愣愣地拿著手裡的幾張卡片,卡片用的是偏硬的卡紙,印得還挺精緻,中間是個穿得很少的美艷女人,擺著妖嬈俗媚的姿勢。每張都印著不同的女人,但每張都露骨得可怕,還配著不堪入目的廣告語和聯繫電話。
袁寧臉蛋唰地紅了。家裡雖然有電視,卻很少會放少兒節目和新聞以外的東西,他沒有機會見到這種幾乎不穿衣服的女人。袁寧想把它們給扔了,找來找去,沒找到垃圾桶,只好先把小卡片放進口袋,決定先去找袁波再說。
袁寧邊看著門牌號邊往前跑,眼看快要接近前台姑娘說的那幾個房號,前面一扇門就吱呀一聲開了。袁寧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那老師我先下樓去了!我怕我弟弟找不到我!」
袁寧一激靈,拔腿跑了過去。近了、近了,袁寧心咚咚直跳,抬頭看著從房間裡走出來的男孩。明明他們差不多大,男孩卻比他高半個頭,皮膚曬成了麥色,五官已經把稚氣褪了大半。感覺就好像一眨眼,記憶里的袁波就長成了有擔當的大人,不再像記憶里那個笑嘻嘻逗他說話的、大大咧咧的男孩兒。
袁寧吸了吸鼻子,想讓自己不要紅了眼眶,眼淚卻不爭氣地往下掉。
袁波聽到小小的腳步聲,也轉過頭看向袁寧。這三年他常常夢見袁寧,夢見袁寧一個人坐在門檻上,誰的話都不聽,只安安靜靜地坐著,固執地等三叔三嬸回來。他花了好久好久,才讓袁寧明白三叔三嬸再也不會回來了。袁寧撲進他懷裡,小小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動著。那時他就覺得,自己一定要保護這個弟弟,一定要當個好哥哥,絕對不讓他再受半點委屈。
看見袁寧望著自己掉眼淚,袁波想像教訓袁光那樣吼一句「男孩子不許哭」,卻感覺自己的鼻子也酸得要命。快三年了,他經常在想著袁寧過得好不好,會不會被欺負,會不會想要什麼都不敢開口。終於見上了,他哪捨得說袁寧半句重話?袁波三步並兩步地走上前,用力把袁寧抱緊,溫熱的眼淚也溢出眼眶,燙得他整顆心都在顫抖:「寧寧,寧寧……」
領隊老師出來了,見他們哭成一團,也覺得心酸。
一路上袁波的期待與煎熬領隊老師都看在眼裡。帶著這麼一批孩子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他原本不該讓袁波單獨行動的,卻還是批准了袁波下樓等袁寧的請求----就是因為心疼這卯足勁往上鑽的孩子。
要不是心裡燒著那麼一團火,來自那種窮地方的孩子又怎麼可能在這樣的賽事裡搶下一個名額。
領隊老師將一把鑰匙給了袁波:「你們去旁邊的房間好好說說話,不要到處亂跑。這裡是首都,走丟了我很難把你們找回來。」
袁波稍稍平復好心情,接過領隊老師手裡的鑰匙,感激地說:「謝謝老師!」
領隊老師拍拍他的肩膀,語氣滿含鼓勵:「高興歸高興,競賽方面也要好好準備,多看看省里總結的題,提前活動活動腦筋。如果你能在這次競賽里拿獎,別說市一高,就算是省一高也會向你敞開大門。」
袁寧的眼淚也憋了回去。他兩眼亮亮的,邊聽領隊老師說話邊看著袁波,為袁波拿到的成績由衷感到高興和驕傲。袁寧說:「袁波你真厲害!」
袁波拉著袁寧進了房間。青年旅社是平價旅館,房間都不大,是雙人標間,裡面擺著兩張床,都鋪著白色的床單和白色的被子。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袁寧不太適應地吸了口氣。
袁波跑到窗邊,先把窗簾打開,然後把窗戶往外一推,明媚的秋陽從外面照進來,落在他臉上,照得他微微眯起眼。他迎著光擦了擦眼角,把剛才不小心掉出來的眼淚擦乾。再轉過身來,袁波臉上已經帶上高興的笑容,拉著袁寧軟軟的手,和袁寧一塊坐到柔軟的床鋪上。
兄弟兩人已經三年多沒見面了,卻一點都不覺得陌生。
袁波仔細打量著袁寧,發現袁寧被養得很好,比照片上還要好,臉蛋白里透著紅,因為高興而泛起了健康的紅潤。長長的睫毛、亮亮的眼睛、白白淨淨的臉龐,怎麼看都比他見過的所有同齡小孩兒要漂亮可愛。
性格也沒變,還是這麼軟軟的,不過看起來沒那麼安靜了,一雙眼睛好像天生會說話,只要它靜靜地看向你,你就會忍不住對他生出好感來。
袁波沒有問袁寧過得怎麼樣,因為他已經看出來了。
袁波問:「你一個人過來嗎?不是說和你大哥一起來的嗎?」他和章修嚴在電話里說過幾次話,知道章修嚴並不是好相處的人。偏偏袁寧特別喜歡章修嚴,也特別依賴章修嚴,讓他有點兒憂心。如果可以見一見章修嚴就好了,他可以看看章修嚴是不是真的像袁寧說的那樣對袁寧很好。
袁寧有些失落:「大哥去對面的書店看書了。」他拉著袁波跑到窗邊,指著馬路對面說,「就是那裡。我讓他和我一起進來,他沒有答應。」
袁波微微沉默。他有預感,章修嚴大概不會喜歡他。